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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雪花、鎮暴棍與勳章
作者:白武綝(娜英代發)
《雪花、鎮暴棍與勳章》是由白武綝作,娜英代發的一部小說。
前言
作者不是我。
得到了授權才發的。
這是他的記錄。
感謝你的觀看。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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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記住,作為一名共青團員,你一定要堅持和追尋共產主義理想和信念,一定要堅定不移的去堅定不移地捍衛她……」
「我們的未來是光明的,只要握緊手裡的那桿槍……」
綝搖了搖頭,試圖驅散掉這些如同幽靈般的過去。至於現在,所謂的光明前景已經不復存在,一切都似乎結束了一樣,唯獨剩下自己身上穿著的作訓服與臂上佩戴著的徽章。為了保衛祖國而參軍,可到現在,那個要保衛的祖國卻沒了。唯獨幸運和努力讓自己成為了精英,僅此而已。
「緊急集合,重複,緊急集合!有任務!出動!」廣播響起了急促的命令聲。
現在不是回憶的時候。掐滅手中未抽完的香菸,綝和隊友們一同跑向裝備庫。這又是一次出動,而她卻不知道自己所面對的將是什麼。持槍的匪徒?黑幫?還是……不能再細想了。當看到隊友們穿上護腿護肩,戴上頭盔拿好盾牌時,綝就知道,這又將是一次對於內心的拷問。身上的藍虎紋作訓服此時如此刺眼。
「聽好了,這次的任務是在紅場維持秩序並逮捕任何作亂的暴民,明白嗎?」一個少尉拿著擴音器對集合起來的防暴隊員們喊道,「現在,全體登車!」
擠進狹小的裝甲車運兵艙,渾濁的空氣讓綝感到呼吸困難。全程沒有一個人說話,氣氛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猝然一個急剎,沉浸在回憶中的她幾乎要倒在身邊的隊友身上——紅場到了。
「快快快,全體下車!」隨著急促的催促聲,鎮暴部隊的士兵們提著銀色的金屬大盾,接連從車上跳下。紅場上一片混亂,人們叫罵著、嘶喊著,舉起寫著大大的標語的橫幅,揮舞著手裡的旗幟。在看到旗幟時,綝的心裡頓時一緊——那是一面蘇聯國旗,是自己曾經祖國的旗幟。但是現在這鮮艷的紅旗卻在自己「敵人」的手裡。
「葉爾欽滾出來!」「還我蘇維埃!」才從被矇騙的迷夢中醒悟過來的人們高聲吶喊著,聲音中夾雜著憤怒與悔恨。一股焦臭味瀰漫在紅場,原來是憤怒的人群點燃了廣場上的垃圾桶。熊熊燃燒的大火從桶內冒出,融化了周圍的積雪。警笛聲、叫罵聲與口哨聲響成一片。「嘩啦——」有人砸碎了街邊商店的櫥窗,鋒利的玻璃渣四處飛濺。軍靴踏在滿地的玻璃碎片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啊,你們終於來了!」看到鎮暴部隊正在集合,一個隊長模樣的警官趕緊迎了上來。
「情況如何?」
「很糟糕,示威者人太多了,我這點警力根本不夠——這些傢伙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基本上快占領整個廣場了。」一邊說著,那個警官指了指背後十多個被群眾逼得節節敗退的警員們。
「你們先撤吧,讓我們來給這些傢伙一點顏色看看。」帶頭的少尉說道。
「撤退,撤退!」擴音喇叭里迴蕩著指令。見到支援趕到,被揍得鼻青臉腫的警察們長舒一口氣,連忙向後方跑去。
「哈!看他們狼狽的樣子!我們勝利了!」警察落荒而逃的模樣,使得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那面旗幟飄揚在他們頭頂,這讓綝感到又一陣心悸。伴隨著旗幟的揮舞和歡呼,石塊、磚頭與玻璃瓶組成的「暴雨」變得更加猛烈。
可示威者們的笑容與歡呼還沒有散去,令他們為之措手不及的事發生了——在四散而逃的警察背後,赫然出現了一堵銀白色的矮牆,以及更後邊停著的裝甲運兵車。棘手的對手來了。
「呯呯呯!」鈍器擊打金屬的聲音。
「嘩!」幾十隻軍靴整齊劃一地踏在地上。
「敬告各位示威者……」裝甲運兵車上的高音喇叭里傳出少尉有些失真的聲音。
「呯呯呯!嘩!」
「……你們的行為嚴重違反了《俄羅斯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刑法》、《國家安全法》與《社會治安管理法》……」
「呯呯呯!嘩!」
「……已經嚴重擾亂了社會公共秩序,危害了國家安全。現在你們的行為將被認定為暴亂,請立刻停止該行為!限你們5分鐘內自覺離開,否則我部將採取強制措施,重複,限你們5分鐘內放下武器自覺離開,否則我部將採取強制措施驅散並逮捕你們!」
人們聽到這話後,怒火如同汽油遇到火星一般瞬間爆發。
「去你媽的葉爾欽的狗!你知道我們家因為你那『偉大的』改革變成什麼樣了嗎?」
「還老子退休金!」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喊道。
「你們說改革會給我們過上好日子,現在呢?!我們連一塊麵包都買不起了!」
「葉爾欽如此不得人心,你們這些狗雜種居然還要為他們賣命?!」
「我畢業於莫斯科大學化學系,曾經是蘇聯科學院的研究員。現在呢?我變成了連一個月十美金都賺不到的掃大街的!我只能把日子寄托在救濟點發放的救濟食物上!這就是葉爾欽所給我的一切!」一個年輕男人站在小汽車的車頂用擴音喇叭喊道,「他們一定拖欠了你們好久的工資了吧?為什麼你們要效忠於一個連為自己的鷹犬的食糧都給不出來的政權?!」
綝突然想起了自己空空如也的錢包和捉襟見肘的生活。是啊,好久都沒有發軍餉了。每當到了發軍餉的日子,她都是興沖沖地前去辦公室等候,但最後等到的消息卻都是一致的「這個月資金不足,暫停發放軍餉」的回答。她搖了搖頭,試圖驅散這雜念。「現在是出勤的時候,別想這些了。」
「最後重申一遍,你們現在還有3分鐘離開廣場,在那之後,等著你們的就將是鎮暴棍與逮捕!」少尉聲嘶力竭地咆哮著,企圖壓住示威者們的喊話聲。
面對著防暴部隊的威脅,人們不僅沒有作鳥獸散,反而聚得更緊了。「呯呯呯!嘩!」的聲音越來越近。「呯呯呯!」防暴部隊的士兵們用鎮暴棍敲擊著盾牌,敲擊三次。「嘩!」排成線列的防暴隊員整齊向前踏出的一步,軍靴沉重地踏在地上,如同機器一般。就這樣,他們慢慢地,帶著極度壓迫感地逼近了抗議者們。
「放下面罩,準備接敵!」
一片頭盔面罩上的橡膠摩擦盔體發出的吱吱聲。在命令聲這短暫的停頓後,敲擊盾牌和踏步的聲音再一次有節奏地響了起來。
60米,50米,40米……看著鎮暴部隊步步逼近,舉著橫幅、告示牌與旗幟的人們卻毫無懼意,以磚頭、石塊與玻璃瓶作為對士兵們的回答。石塊砸在盾牌上,發出令人發𠇲的聲音,但這卻並不能阻止盾牆前進一絲一毫。
「舉盾,組成對敵陣勢!」
聽到少尉的呼喊,第一排的防暴隊員們立刻聚攏蹲下,用手中的大盾組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盾牆。後面一排的士兵們跑上前去,將沉重的大盾斜架在前方隊友的盾上。怒不可遏的人群沖向了他們。猝不及防的一股巨大衝擊力讓綝一個趔趄,幾近倒地。透過盾牌上的觀察窗她看到,人們狠狠地踢著她所持的盾牌,將玻璃瓶與磚塊捶在上面。玻璃渣四處飛濺,濺到了抗議群眾的身上,濺到了地上盾牌上,也飛過觀察孔打在頭盔的面罩上。有人抓起擺在一邊的鐵柵欄,舉著它撞向盾牆。盾牆在這衝擊之下幾乎出現一個缺口,但很快又重新穩住了陣勢。
「混帳們,嘗嘗這個!」一個抗議者高高地跳起,拼勁全身力氣飛踢在綝的盾牌上。這次,準備不足的少女沒能承受住衝擊,一個踉蹌跌倒在地。這次,盾牌陣終於出現了一個缺口,但幾乎是同時,綝身邊的兩個隊友一個跨步再次將缺口堵住,讓倒地的她免遭人群毆打。
「五分鐘時間到!全體注意,現在可以使用非致命武力!」在看了看手上的表後,少尉迫不及待的用高音喇叭喊道。防暴隊員們舉起了鎮暴棍,衝進了人堆中。
重重跌倒在地的綝艱難站起,不自覺的又一次回憶起了過去。
在出身於克格勃的父親的認可下,18歲的她報考了軍校成為了一名軍人,一名光榮地保衛蘇維埃那偉大的共產主義建設成就的軍人。
(她從地上艱難地爬起,沉重的盾牌和防彈衣壓在身上。但綝依舊爬了起來,跟隨著隊友衝進了人群)
「軍人是光榮的、偉大的。他們的流血和犧牲是為了讓人民不會遭受苦難。」她那克格勃的父親的教誨和鼓勵再一次迴響在腦海之中。
(少女用盾牌與敵人格鬥,拼盡全力衝撞過去,狠狠地撞倒了一個人。)
她也一直堅信,只要站在無數無產階級同志的前方,她就是戰無不勝的。
(綝將整個身子壓倒在那人身上,旁邊的隊友衝上去給他戴上了手銬。)
訓練中的無數次跌倒、任務中的無數次傷痛,這都成為了這名年齡依然稚嫩的無產階級年輕戰士成長的食糧。而她也堅信,自己並不會因為年齡和先天體格上的差距就無法保衛好蘇聯多年的建設成果,正如同共產主義必定實現一樣。
(又是一次猛擊,綝用盾牌再次撞倒了一人,心不在焉讓她的一切行為變得情感淡漠、不經思考。)
在這無數的錘鍊與考驗後,綝成為了一名合格的、優秀的蘇聯軍人。甚至她通過了為期四個月噩夢般的測試,成功加入了克格勃領導下的首都防暴部隊。
(那個被她撞倒的人看上去是個蘇聯時代的老兵。那舊軍服上掛著幾枚勳章,仔細看看可以發現,這位老兵似乎參加過莫斯科保衛戰、史達林格勒保衛戰和柏林會戰。)
綝本以為,自己可以以此捍衛自己的祖國,本以為自己的一生將是作為一名光榮的士兵守衛在祖國的心臟的一生,直到收到了那讓她幾乎崩潰的消息。
(但是現在她必須對著自己曾經所守護的人下手。)
祖國沒了,綝一切的夢都破碎了。暴亂和抗議示威越來越頻繁,少女整天陷於任務中,疲於奔命。
(那個老人跌坐在地上,良久沒能起身。)
開始時,人們為了支持改革而遊行集會,狂熱的喊著戈巴契夫與葉爾欽的名字,高舉著寫滿了支持改革口號的橫幅與告示牌。
(「你的良心呢?!身為那個偉大國家的保衛者,你們卻對她的解體坐視不管?!你們這樣子算是一個軍人嗎?你這樣算是愛國嗎?」隊友扶起那個老兵並給他戴上手銬,老人對著綝怒吼道,「連你這種小姑娘都與他們沆瀣一氣?!你難道跟那些小青年一樣忘了自己的祖國嗎?回答我!」但神遊天外的綝已經不在乎了。)
可是偉大的改革現在變成什麼樣了?休克療法、空空如也的超市商品架、無止境的騷亂、拖欠了許久的軍餉、捉襟見肘的生活、憤怒的人群、空伏特加瓶……
「咣!」鑄鐵造的管道砸在盾牌上的巨響打斷了綝的神遊。她也是改革的受害者啊——改革讓少女失去了祖國,失去了曾經的榮光,失去自己保家衛國的夢想。她所保衛的一切,隨著那段輕飄飄的告別辭和克里姆林宮樓頂降下的紅旗一起墮入黑暗。
「咣——!」那個示威者又一次狠狠地將鐵管擊打在綝的盾牌上。
已經在戰鬥的過程中走神得太久,是時候認清現實了。
綝有些勉強地格擋下了第三下打擊,金屬碰撞聲震耳欲聾,原本平整的盾面被砸得坑坑窪窪。她舉起鎮暴棍,狠狠地打在那人拿著鐵管的手上。衝擊加上劇痛讓示威者不得不鬆開了緊握鐵管的雙手。看準時機,一個高踢命中下巴,她立刻拼盡全力用盾牌前撞,將自己整個身子都壓了上去。那個之前氣勢洶洶的男人狼狽地跌倒在地,綝照准他的頭,將鎮暴棍狠狠地抽了過去。鎮暴棍砸在男人的臉上,傳來的感覺似乎是他被打掉了幾顆牙齒。他噴出一口鮮血,血濺到了綝的臉上作訓服上手上,但少女只是冷冷地抓起示威者讓隊友給他戴上手銬。
也許是為了掩蓋騷亂所發出的噪音,紅場上的音響突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愛國歌》。聲音雖大,但壓不住混亂,只能尷尬而虛弱的在那裡孤獨地響著。
少女拼命抵抗著,抵抗著自己對自己所曾經保護的人拳腳相向的事實,抵抗著自己尚存良知的責問,抵抗著執行命令的想法。她恨這政府,恨他們毀了自己的祖國,恨他們讓自己掙扎在溫飽線上勉強地活著,恨他們強加給自己這可憎而可笑的命運。
但命運哪裡會給你選擇的機會?現在她是俄聯邦的軍人,而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就算自己臨陣脫逃,難道自己的罪惡就能洗刷乾淨嗎?這意識上的抗爭,可笑而又無力啊。雙眼漸漸灰暗無神,手用力攥在鎮暴棍上,仿佛就要將它捏碎一般。良心?在現在,在這裡,良心與良知值得了幾個錢?自己一直所遵守的道德底線在命令面前一文不值。
一道銀色的閃光閃過。手臂下意識地伸出去阻擋。
劇痛從左臂蔓延開來。一道長長又深深的傷口。血沿著手臂流出,染紅了被割破的作訓服,護臂沒能擋住這一擊。但仿佛疼痛並不存在似的,綝又是一個猛擊,擊倒了那個持刀的襲擊者。
這一刀,似乎斬斷了綝一切的猶豫和糾結。再不行動下去,下一刀的目標就將是自己的喉嚨,自己的心臟。目光漸漸黯淡,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與決心,推著她去撿起原先所唾棄不齒的選擇。
「光榮國家,俄羅斯祖國!」
(手中的棍棒揮出,打在肌肉與骨頭上發出悶響)
「你經歷了幾世紀的風雨……」
(少女已經徹底忘了自己那可笑的道德底線。)
「太陽在你的頭上照耀著你……」
(她已經把自己視為一台機器,一台毫無感情的、冷酷的機器,已經將自己視為國家機器暴力機關的一顆螺絲釘。)
「你的命運無比的光輝……」
(又是一刀,這次是右臂受傷。可綝沒有眨眼,沒有顫抖,就連輕輕的一聲慘叫都沒有,只是宛若鋼鐵一般擊倒一個又一個示威者。血浸濕了手套,讓鎮暴棍滑溜溜的難以握住,但她卻毫不在乎,只是如同機器一樣繼續掄起棍棒砸在面前人群的頭上。)
「在古老的莫斯科克里姆林宮上……」
(「為什麼這個國家只有官僚、寡頭和他們的鷹犬能活的像個人?!回答我,為什麼?」一個抗議者對綝怒吼。
「我已經不再是人了。我只是一台執行命令的機器而已。」綝冷冷地回答道。)
「飄揚著雙頭鷹的旗幟。」
(那個退伍軍人模樣的示威者,那個對少女怒吼的示威者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神聖的聲音發出響亮的迴響!」
(他胸前的勳章與他一起倒下,那是一枚紅旗勳章。勳章狠狠地磕在了凹凸不平的地面。「咔嚓」,細小的一聲,琺瑯碎裂的聲音。琺瑯碎了,細小的碎片四散飛濺。勳章沾滿了鮮血,綬帶被染紅。儘管如此狼狽,但上面的鍍金依舊閃耀著,仿佛在昭示它的主人那傳奇一樣的戰功與榮耀。在混亂中,勳章被從主人的衣服上扯下,一隻軍靴重重地踏在上面,仿佛是特意要將這鮮血、戰功與榮耀的結晶踏碎似的。軍靴再度抬起,變了形的章體上面的鮮血裹滿了塵土,金色與銀色的閃光,再也見不到了。)
「光榮啊,俄羅斯 - 我的祖國!」
(就算那聲音再細小,周圍的一切再怎麼嘈雜,綝依舊清楚地聽到了那一聲碎裂。隨著碎裂聲,少女的一切也隨之徹底粉碎,化為烏有。)
1989.11.7
紅場上到處都是人群——參加觀禮的軍政首腦們,參與閱兵的軍樂隊、士兵們,還有觀看閱兵式的平民們。蘇共中央總書記戈巴契夫走上了列寧墓,到處都是表示尊敬與歡迎的鼓掌聲。
閱兵開始了,在震耳欲聾的呼嘯中,戰鬥機編隊掠過紅場,威武雄壯的坦克方隊昂揚著駛過列寧墓。看著這些先進的裝備,人群的「烏拉」聲越呼越高。人們舉著紅旗與寫著標語的橫幅和告示牌還有氣球,揮舞著手裡的鮮花通過了紅場,到處都是在節日中歡騰的一片太平盛世。往日莊嚴肅穆的紅場成為了歡樂的海洋。人民高喊著戈巴契夫改革的口號,期盼著他能給這個國家一個光明偉大的未來。
「同志!請問一下,你對戈巴契夫總書記的改革有什麼看法?」記者對一位遊行的群眾問道。
「太好了!這就是社會主義,是共產主義!我米哈伊爾將永遠堅定不移地追隨他!一同建設共產主義!」
人民歡聲笑語著,期盼著總書記為他們所規劃美好未來的藍圖,能夠帶領他們奔向更民主更光明的共產主義未來。
第二天
綝再一次來到了廣場。儘管長官看綝精神狀態極度不穩,但耐不過她的再三請求,讓她去參加了紅場執行巡邏警戒的任務。少女失魂落魄的走在偌大的廣場上,與其說是巡邏,不如說是彷徨更加貼切。乘著巡邏的隊友不在身邊,她走到一家鮮花店,用自己口袋裡所剩無幾的錢買了兩束白菊花。
「你是要給列寧獻花嗎?」店主有些好奇的問到。「現在都是俄羅斯時代了,還惦記那些蘇維埃的破玩意幹什麼呢?」
「大概吧,我還得給另外幾個朋友獻花。」綝對店主笑了笑,接過了花。那苦澀的笑容里滿滿的是悲傷與悔恨,像是在哭。
綝魂不守舍地彷徨著,低著頭,仿佛在尋找著什麼東西,又仿佛在無聲地檢討著什麼。就這樣心不在焉的巡邏著,遊蕩著,偏離的原本的巡邏路線,徘徊在列寧墓前。少女輕輕地將一束花放在了列寧墓前的台階上,深深地鞠了一躬,背過身去,繼續漫無目的地遊蕩。
「喀吱」,軍靴好像踩著了什麼堅硬的東西。抬腳一看,竟是昨天在混亂中落地摔碎的那枚紅旗勳章。在騷亂中無數人的踩踏下,掛體與章體早已變形得慘不忍睹,琺瑯全部破碎殆盡。也許正是這灰頭土臉的模樣讓它被人認為是一塊廢鐵而得以倖免於難吧。
紅場上一片冷清,除了巡邏的警察,沒有一個人走動。四周安靜得令人發慌。昨天暴亂所剩下的一片狼藉還沒有完全清理掉。紙屑、燒成黑色炭塊的垃圾、玻璃渣到處都是,但這並不能阻礙綝久久地凝視這垃圾堆中那曾經榮譽的象徵。
兩行無色透明的晶瑩液體從臉上滑落。綝重重地跪下,將白菊花束放在勳章邊,雙手撐著地。玻璃碎片割開了作訓服,深深地扎入了膝蓋與手掌,可是小姑娘似乎對這痛覺毫無感受,只是緊緊咬著嘴唇,拼盡全力壓抑著撕心裂肺的哭聲。幾聲壓抑不住的嗚咽從口中傳出,一道血紅從嘴唇流下,混入那淚河,一滴一滴的滴落向大地。少女撿起勳章,用手將它按在心口,直起身子,嘴裡念念有詞仿佛在說些什麼。道歉?懺悔?這隻有悲痛欲絕的她才能說得清了。
將勳章輕輕放回地面,綝直起身子,如同逃跑一樣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一個月後
「退役申請審批下來了。大概後天這樣子你就可以回去了。」中尉頭也不回的把一張退役通知書扔給綝,「今天是你在首都防暴部隊去紅場巡邏的最後一天。」
「都什麼時候了,我們人手這麼吃緊還有人要退役……真的是……」一邊離開房間,中尉一邊低聲嘟囔著。綝真真切切又清楚無比地聽到了這句抱怨。
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穿著這藍虎紋作訓服去巡邏了。
乘著吉普車前往紅場,一路大雪紛紛揚揚,一副銀裝素裹的景象。大雪灑滿了廣場,遍地的廢紙、垃圾還有硌腳的玻璃渣早已被清理得一乾二淨。被砸碎的櫥窗玻璃已經換上了新的,能使人想起一個月前發生的一切的事物全部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就仿佛那場暴亂從來都沒發生過。綝低著頭踟躕著,仿佛在尋找著什麼。是的,她很清楚,那枚勳章早已毫無蹤影,應該是在清理中被當垃圾扔進垃圾箱,就像自己拋棄了自己的思想底線一樣,亦或是被發現它的人帶走了。
鵝毛大雪依舊靜靜地下著,雪花飄落到大地上,綝的銀色長髮上、她的肩上與腳上。綝憑著記憶,找到了撿起勳章的地方。理智告訴她這裡已經不可能有什麼更多的的發現了,可少女依舊蹲下用衣袖拂開積雪,仿佛真的一定要找到什麼似的。最終,她帶著失望起身嘆息著離去。
三天後
綝拉著空蕩蕩的行李箱走向火車站。回到自己的老家,一個位於遠東的無名小城。火車票緊緊地攥在手裡,這是她花掉自己最後一點積蓄好不容易買到的。終於排著檢票的長隊輪到了綝。檢票員並沒有抬頭注意她,而是像機器一般用手裡的打孔器在車票上按了一下後,頭也不抬地指了指他的背後。
少女走上月台,像個玩偶似的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等待著送她歸鄉的列車。小姑娘低著頭,無言的坐著,若不仔細看甚至會認為是某人為了惡作劇而特意在那裡放了一個真人大小的洋娃娃。一陣寒風拂過了綝的臉頰,撩起了擋住脖子的銀白色長髮,一道長長的傷口赫然在目。雖然已經癒合,但從痕跡的角度和位置來看,卻並不像是被別人襲擊而受到的,少女的手指緩緩拂過這道傷口,輕輕地抿了抿嘴唇。驀然地抬起頭,綝望向了遠方陰暗的天空。看著從站台頂棚落下的積雪,她才猛然想起今天也是個下雪的日子。
雪花穿過宇宙輕輕的落下,就像他們的結局一樣,落到所有生者和死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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