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25年12月14日 第50周 星期日

代人,时大变了。

我们生活在大地上,但我们的梦想超越天空。

番外:战士的歌声与足迹

来自Akarin
跳到导航 跳到搜索

注意:以下文字归本条目创作者所有,禁止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行二次创作或商用。

作品名:番外:战士的歌声与足迹

作者:白武𬘭(娜英代发)

番外:战士的歌声与足迹》是由白武𬘭作,娜英代发的一部小说。

前言

作者不是我。

得到了授权才发的。

这是他的记录。

感谢你的观看。

正文

点击阅读

     1959年9月16日
     赤塔,工人体育馆。

“呼……好累啊……没想到我也被邀请参加这次会议……”内务部少校娜塔莉亚·白,又名白武𬘭,拂开了飘落到面前挡住眼睛的银白色刘海,像个小女孩一样把手架在腿上,托着脸,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会场中央的人演讲。
虽然这位前НКВД女少校已经40岁了,但姣好的面容让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八九岁,仿佛时间这把雕刻刀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痕迹。不过这个严肃与活泼的结合体现在不得不蜷缩在座位上听着演讲,连一个懒腰都不敢伸。因为在会场中央主席台上演讲的人,正是苏联共产党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国防部长——列斯基可夫元帅,而这次非同寻常的会议,正是诺门坎战役胜利20周年纪念大会。尽管这位元帅同志的威名在华约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但此时的娜塔莉亚却以疲惫的眼光望着他。虽然这种不敬列斯基可夫没有注意到,但那位银发的女少校的怨念可是有些溢出了呢。不过𬘭敢这么做也不是没理由的。
“呃……要是可以出去抽支烟就好啦……列斯基可夫同志,你话快讲完吧。”略略不耐烦地低声咕哝着,娜塔莉亚小心地正了正戴在左眼上的白色单目眼罩,低头望向了挂满了胸口的勋章和奖章。让我想想,有哪几枚是与那次战役有关?哦对,就是因为那次战役,我认识了他……摘下头上那饱经沧桑,红帽墙蓝帽瓦的大檐帽轻轻在胸前扇动。赤塔6月那24摄氏度的天气,虽算不上酷暑,但对于这位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军礼服裹起来的老兵而言,还是热了些。上身靠回椅背,伴上列斯基可夫元帅慷慨激昂但对于𬘭而言乏味得昏昏欲睡的演讲,恍惚间她想起了曾经的“琐事”。

1939年3月15日,夜晚。

“啊……终于结束了。”团政委列斯基可夫打开指挥车的车门,从车上跳下。尽管今天只是视察了最后的摩托化步兵营,但对于这位刚从因意外而负伤昏迷中恢复过来的指挥官来说,仍是个不小的工作。“嗯……”伸了个懒腰好好舒展了蜷缩在车上变得麻木的躯体,年轻的政委顶着沉沉夜色漫步在广阔的草原上,慢慢走向作为自己指挥部的木屋。“嗯,还有些事情要办呢。得趁着战斗之前把自己的部队好好熟悉一下。”说着,他带着一点疲惫和急迫望了望面前自己正在走近的指挥部。
回到屋内,刚坐在椅子上面对着那堆积如山的文件,列斯基可夫向放在一边的水杯伸出手,打算润润因为一天劳累而干渴到极点的唇舌与喉咙。“叮铃铃——”冷不丁的,桌上几乎要被埋在文件堆里的电话突然响起。这毫无征兆的响声让毫无防备的列斯基可夫有些吃惊,伸向杯子的手震颤了一下。但随即他平复了情绪,搬开压在电话上的文件,拿起了听筒。
“喂?请团政委列斯基可夫同志接电话。”听筒中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有一个比较紧急与秘密的命令需要告知他。”是自己团所在师的师长。
“师长同志,这里是团政委列斯基可夫,请讲!”在一瞬间组织语言之后,列斯基可夫立刻回答道。
“听说你刚接任117团视察部队时被一次事故炸伤了啊。目前身体还好吗,同志?”听到政委的声音,师长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报告师长同志,我现在已无大碍!今天刚刚接着把部队中的最后一部分视察完毕。”列斯基可夫不敢怠慢,严肃地报告着。
“那就好。要知道那些日本人可在南边蠢蠢欲动呢,我们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现在上级对这次重大的破坏事件非常重视,所以……”师长的语调渐渐严肃起来。
“所以……?”听着师长有些欲言又止的语气,团政委心里莫名有点不安。
师长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就像要窃窃私语。列斯基可夫连忙把电话听筒贴在耳朵上,仔细的听着那道命令。
“是,明白……什么?”听到师长告诉他的话,列斯基可夫有些惊愕。但是他稳了稳自己因听到这个消息而有些紧张的内心,严肃地回答道。“放心吧,师长同志!我会尽力配合的!毕竟大战在前,我们一定要肃清内部的敌人啊!我一定会协助的!”
“很好,团政委同志。不愧是以肃反为功绩升职的人才呢。那位同志已经上路了,可能明天就到。希望你们见面时还算愉快。”说罢,师长挂断了电话。
呼……将身体靠在椅子靠背上,列斯基可夫深深地叹了口气。把自己炸穿越的那次爆炸事件,把自己这个团政委炸伤了,还牺牲了两名战士。部队驻地居然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故,上级非常重视。且不说之前将玩忽职守的团长以日本间谍的罪名处决了,为了防止这种破坏事件再次发生,师指挥部还派来了一个НКВД军官作为特别调查员,前来调查这个事故并找出还有的可能潜伏的破坏分子。列斯基可夫揉了揉太阳穴,这下子难办了啊……自己才穿越过来没几天,才刚刚了解完部队的状况配置,就得去和上面派来的调查员调查情况……该怎么处理呢……
正想着怎么跟那个调查员报告情况,一阵若有若无的汽车引擎声从屋外传来,飘入了年轻的团政委的耳中。“啊,这里就是指挥部了吗?”隐隐约约的,一个略微带着稚嫩的年轻女声响起,随即就是关上车门的碰撞声。“是的,就是这里……”是在附近执勤的警卫的声音。女孩子的声音?这里怎么会有这样年轻的女孩子?列斯基可夫满肚子的疑问。“那,同志,请问团政委同志在吗?”女孩的声音又响起了。这个时候会有人找他?奇怪。列斯基可夫刚想转过身子,从屋外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报告!”那个声音的主人站在屋门口喊道,“师部НКВД部队军官调查员,中尉娜塔莉亚·白报到!请问同志,您就是117团团政委列斯基可夫吧?”
团政委回头看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来者。那是一个站得笔直的年轻女子,她敬着军礼立在门口。这是一个极漂亮的年轻女孩,说她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她留着一头齐肩银色短发,头顶戴着的是一顶红帽墙蓝帽瓦的大檐帽。一双眼角吊得高高的深棕色大眼里射出的严肃锐利的目光正聚焦在列斯基可夫身上。小姑娘丰满的胸脯把身上的军服撑得鼓鼓的,顶得挎在肩上的武装带好像要断掉一样。女孩的左胸上别着一枚战功奖章,右胸上挂着НКВД徽章。这个少女的修长双腿的轮廓在筒裙中似乎有些若隐若现,不过脚上蹬的长筒靴却看起来有点不合脚。
银色的头发,真是古怪的发色。但是那个调查员,居然是个小姑娘?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女孩?带着满腹的不可思议,列斯基可夫开口了:“所以,这位同志,你就是师部委任并派来调查此事的调查员?”
“是的,团政委同志!我就是奉命前来调查前团长通敌破坏事件的调查员,请您指示!”列斯基可夫的话音刚落,娜塔莉亚立刻严肃地回答道。她的身子挺得更直了,那硕大的胸部撑着衣服,都快要把扣子给崩掉了。
“上面居然派了一个小姑娘,这样一个小娃娃来?居然不是……”团政委看着面前那个年轻的女中尉,用难以置信的语气低声咕哝着。可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娜塔莉亚打断了。
“团政委列斯基可夫同志,您,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她带着不悦对着眼前的长官说道。“虽然加入内务人民委员会时我只有18岁,现在也才20岁,在资历上是长官同志您的后辈,但我也是肃反和协助逮捕过很多军内的日本、德国间谍还有破坏分子的啊。我胸口的那枚战功奖章就是证明!”
看着娜塔莉亚有些因为像是被自己小瞧而气鼓鼓和不甘的样子,列斯基可夫心里暗笑了一声。这小丫头,没想到还挺有能耐的,20岁就居然是中尉了,还得了一枚奖章。不过看起来直率的她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得想办法维持住自己的这个身份……老夏,不,是列斯基可夫暗自思忖着。
眼前这个长官,就是之前那次破坏事件中被炸伤的政委同志啊,娜塔莉亚在心里喃喃道。娜塔莎,要加把劲啊,一定要调查出事件的真相,把那些潜伏在这里的该死的破坏分子和日本间谍们一个不留地抓出来,为了祖国,为了斯大林同志!也得以此向那些喜欢揶揄我的长官同志们证明,我这个“小娃娃”也不是来混吃混喝的!嗯,就这样!
“中尉同志?中尉同志?你怎么低下头了?”面前列斯基可夫疑惑的声音。“你还好吧?”
“啊,报告团政委同志!我在仔细想我该怎么调查呢。”抬起头,小姑娘又一次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挺直了身子。别走神啊,娜塔莎。你可是来逮住那些可恶的破坏分子的啊!现在得想想怎么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都揪出来。
看着娜塔莉亚那副严肃的样子,列斯基可夫心里忍不住想笑。这孩子也太“刻板”了,跟那些宣传画里的标准军人一模一样。“稍息。中尉同志,请放松一点,叫我列斯基可夫就行。”
听到命令,娜塔莉亚不敢怠慢,立刻岔开双腿与肩同宽,双手背在背后。列斯基可夫望了望窗外,黑得发蓝的夜空中,点点繁星正微弱地闪烁着。看样子大概夜里11点多了。“这样子吧,中尉同志。今天你就先暂时住在团驻地,从明天开始正式调查,如何?”
“也行。这么晚了,在现场的目击者们大概都去休息了,而且现在也不方便再次勘验现场,那就明天开始调查工作吧。”娜塔莉亚中尉有点心不在焉的回答道,像是在想些事情。“那今晚就随便找个地方缩着凑合一下……”少女咕哝着。
“哦对了……”面前的小姑娘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脸上却是一副有些想说什么但又欲言又止的表情。列斯基可夫政委看着她那别扭得都脸红了的表情,不禁开口问道:“怎么了,中尉同志?有什么话不方便说吗?”
“我,呃……”红着脸的少女扭扭捏捏不敢开口。这孩子也是,不过,她挺可爱的?列斯基可夫不禁在心里笑出了声。不过团政委还是得有团政委的样子,他压住了笑意,把语气放缓和了一些,“说吧,是不舒服吗?”
“报告团……团政委同志,我,我想抽烟……”娜塔莉亚在尴尬和紧张中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这句话。她那之前严肃认真,一板一眼的形象这下子被一扫而空。“就,就是请问一下,您这里有烟吗?”
哈,这姑娘憋成这样居然只是想抽烟?列斯基可夫不禁笑出了声。这女孩也真的太可爱,以至于如此鲜明的反差,都让她有些不像一个青年НКВД军官了。不过看她之前严肃干练的模样,姑且信任她吧。就这么想着,团政委开口了:“我不怎么抽烟啊。怎么了,中尉同志?”
“啊……真是可惜。”娜塔莉亚有些遗憾地开口了。
“但是我指挥时为了提神会抽一两只。所以,小中尉,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呢?”坐在桌边的列斯基可夫一只手架在桌面上扶着额头,对着娜塔莉亚笑道。
“我,我想可以借团政委同志您一支烟吗?我有点……想抽烟。”娜塔莉亚·白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和羞涩。
“拿着吧。”列斯基可夫笑了笑,从口袋中抽出一盒烟,打开后递向了𬘭。
“啊啊……谢,谢谢……”因为不好意思而有些结巴的少女道着谢,接过了香烟。“呃,就是那个……”不过很快她又犹豫了一下。
“火是吗?给。”团政委把放在桌边的一盒火柴也拿给了她。
接过火柴,娜塔莉亚熟练地抽出一根将其擦燃,拿起一支香烟点燃。叼住香烟,小姑娘深深地吸了一口。
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列斯基可夫打断了它。“没想到你这幺小,抽烟居然还挺老练的?”
“哦,我18岁进НКВД时学会的。团政委同志,您问这个是因为我在你面前抽烟有些不妥吗……?”
“只是觉得你这么年轻就会如此熟练地抽烟,有点不可思议而已。”带着自己穿越前的一些成见,列斯基可夫回答到。
“那今天就这样吧。明天我就去找人调查,到时候团政委同志您也带我去看看现场吧。”𬘭吐出一口烟雾,望了望面前的长官,似乎有点随意地伸了个懒腰。“今晚就随便找个地方凑合吧……选个黑点的,安静点的地方……”
“啊?你不去士兵宿舍吗?那里应该有空房间可以给你腾出来……”
“不,不用了,谢谢。”少女有些坚决地打断了列斯基可夫的话。“我找个角落和衣而睡就行了。毕竟在调入军队之前执行任务时,有好几次就是这样过夜的。不用担心,我已经习惯了。”
好吧,这小姑娘还有点倔。只要她别在营地出什么事就行了。现在自己可是主管这个团的实际长官啊,要是再出什么岔子就麻烦了。团政委略微思忖了一下,同意了𬘭的请求。

“嗒嗒嗒”,一阵轻轻的敲击声出现在躺在床上的团政委的梦里。在模糊的梦境中,团政委有点含糊地挤出了一句话:“谁啊?”
“是我,团政委同志。”宿舍房间门外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应答。“不好意思这么早就来,但是调查可以开始了吗?”
这句话虽声音不大,但一下子让有些迷迷糊糊的列斯基可夫清醒了过来。穿着睡衣连忙从床上爬起,望向窗外。金色的霞光已经照亮了一望无际的蒙古草原和蔚蓝的天空,现在大概是早上5点半的样子。今天看来是个晴天啊……没时间想这么多了,那小家伙还在外面等着呢。穿上军装和马靴,系好腰带武装带,把大檐军帽扣在头顶对着镜子戴正,列斯基可夫打开了房门。
“早上……”团政委开门便撞见在门口站着伸懒腰的年轻女НКВД中尉。小姑娘看到自己的长官出来了,先是一惊,然后“啪”的一下站得笔直,以此想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啊啊,早上好,团政委同志。有点抱歉这么早就把你叫起来。”尽管她的语气尽量压制着昨晚短暂且糟糕的睡眠带来的疲惫,但眼眶边浓浓的一圈黑色可说不了谎。
那脸上的黑眼圈跟这孩子白皙的脸衬起来,真像自己穿越到这里前,在动物园里看到的熊猫……“好啦,娜塔莉亚同志。现在才五点半,连起床号都没吹呢……这么早就这么着急叫我起来……”列斯基可夫看着眼前有些疲惫但依旧打起十分精神来面对他的少女,带着一点关心地说道,“还有,看样子昨天你没睡好吧?”
“没事没事,就是地上有点硬而已,我整晚上都在想我要调查的东西和要找的人什么的,所以……哈啊啊……”𬘭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所以今天就看起来有点累。等士兵们起来后就开始调查吧。正好剩下的时间我可以在理一下我需要调查的内容。”
这孩子,还真是积极呢。尽管被早早地喊了起来,残留的一些困倦导致有些眩晕,但列斯基可夫的大脑仍飞速运转了起来,仔细回忆着自己穿越后从与自己的部下与军医们的交谈中获得的关于那次爆炸有关的信息。
正想着,远处的军号声响了起来,是起床号。原本除了让军营显得更加寂静的巡逻哨兵那轻轻的脚步声外,另一阵嘈杂响起。听到了军号声的士兵们正匆匆从床上起来,穿好军服靴子,飞奔出宿舍准备在建筑的空地上集合。
“看,他们已经起来了。团政委同志,你可以等一会帮我问问那次爆炸事故发生时有哪些人在场吗?我得挨个盘问一下。还有就是昨天一直说的现场,也是得勘察一下。”𬘭望着集合好后绕着操场开始跑步的士兵们喃喃自语似的说道。

这姑娘,看起来年纪轻轻,但这中尉的军衔和奖章看样子也不是混出来的。这是列斯基可夫对娜塔莉亚最深刻的印象。在团政委的帮助下,𬘭找到了爆炸事故发生时在场的目击者——那些受伤的军官与士兵们,还有弹药库管理员。干净利落,单刀直入的讯问,敏锐的直觉,和老练的调查手法,与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略显稚嫩的小姑娘判若两人。在讯问相关人员时,𬘭时不时从怀中抽出笔记本和钢笔,记录着重要的发现和线索,以及自己的推论和总结。
“所以,看到那场爆炸的人,不论是不是在医院的都问了几个了,该让管理弹药的那几位同志再带我去现场勘察一下吧?也核实一下之前调查是否准确。”收起严肃得有些冷酷的表情,娜塔莉亚轻轻拍了拍列斯基可夫的肩。
弹药管理员带着和娜塔莉亚和列斯基可夫前往了事故现场再次调查。
“哇……这么大一个……坑?”小姑娘瞪着眼,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那深深的巨大弹坑。
“这是一发122mm高爆弹炸出来的。”弹药管理员指着深坑说道,“中尉同志,你也已经知道了因为这个爆炸我们牺牲了两名战士。”
“可这才122mm炮弹……”只是执行过逮捕和审讯任务的少女被深深地震住了,这么大威力的炮弹,到底是何种可怕的怪物才会使用啊。“团政委同志,你可真是运气好。不过我怎么没找到那几个负责堆放弹药的士兵……”
“我问了,”列斯基可夫干脆地打断了娜塔莉亚的疑问,“视察的时候,他们离得近,也被炸伤了。听军医那边说,第一批调查人员来的时候他们还在昏迷。”
“呼……那可以证明他们的忠诚度吗?”𬘭正了正大檐帽,掏出笔记本记录着。
“你问我我问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才到这里没几天就被送了份惊喜。”列斯基可夫没好气地回答道。虽然面前的那个少女是个看到就可以让人流冷汗的“蓝帽子”,但她提出的问题也太傻了,而且,自己不明不白被穿越到这世界还没几天呢……
一阵短暂的沉默,娜塔莉亚将钢笔别在军服胸口处的一袋上,浏览着自己的笔记。而弹药库管理员小心地擦了擦因为紧张而冒出的冷汗,带着不安看向列斯基可夫。
“怎,怎么办,政委同志?”尽管一言不发,但管理员看着团政委的眼神却将他内心中的惶恐与紧张表露无遗。
“冷静,放轻松。你若是越惊慌,这小丫头就越会怀疑你。镇静点。毕竟那次事故你也不在场,然后也是前团长玩忽职守而已。”看着极力克制自己的恐惧的管理员,列斯基可夫深呼吸了一下,用眼神回应道。
清脆的女声打断了除了操练声和翻书页声外的寂静,“那,根据我现在能调查到信息,基本上现在这个团里没什么破坏分子了——全部被清洗掉了,或者被炸上了天。没想到这么快啊……”𬘭把笔记本“啪”地一下合上并塞回胸口,伸了个懒腰。“那很快我就可以回师指挥部交付任务了。”
因为紧张而满脸是汗的管理员终于松了口气,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政委同志,还是你说的对……”带着一丝感激,弹药库管理员,这个精壮的汉子望了望列斯基可夫的眼睛。
“管理员同志,你可以走了。”
听到这句话,弹药库管理员连忙对着娜塔莉亚道谢,然后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回自己的岗位,头都不敢回。
“什么嘛……”看着他的反应,𬘭不悦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没想到军队里也是这么害怕НКВД。”
“你都加入НКВД至少大概两年了吧?还不知道谁都怕你吗?”列斯基可夫看少女这有些好笑的样子,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我是知道别人怕我,但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么怕。好啦,下一个就是大概检查一下装备库和管理人员,看日本人的特务有没有对咱们的坦克和装甲车下黑手。我也可以……”𬘭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小得听不见了。
“你说什么?”
“没,没啥。就是团政委同志您尽快安排时间吧,毕竟我还有这个任务要完成。”
“不过,”两人望了望渐渐沉入地平线,向草原投射血色霞光的夕阳。沐浴在明亮的血红色光芒照耀下,矗立在弹坑前的二人还有身后营房将长长的影子映在蒙古草原上。
“看样子……今晚也得凑合一晚上了。”看着夕阳,𬘭有些不乐意的咕哝着,“好怀念我在指挥部宿舍里的房间啊……”
“那还是辛苦你了,中尉同志。明天早上我带你去视察装备库如何?”列斯基可夫说着,轻轻拍了拍娜塔莉亚的肩。

今天列斯基可夫特意起得很早。沐浴在从窗户照进屋内的晨曦下穿好军装,推开房门。那个银色头发的年轻女中尉正倚在门边的墙上,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到来,又像是在趁此机会打盹小憩。
“嘿,别睡了。”列斯基可夫把手搭在娜塔莉亚的肩上,轻轻摇了摇她。“装备库离这里有点远,我们还得早点动身。”
“呜……我没睡呢。一直在等团政委同志您带我去呢。毕竟我又不是这个团的军官,不熟悉这里。”𬘭重新戴正了帽檐遮住眼睛视线的大檐军帽。
装备库的确有点远。载着二人的汽车在草原上疾驰了好一阵子。在车里,列斯基可夫心事重重地想着该怎么回答身边那个小姑娘接下来可能提出的问题,而𬘭看似无聊地望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平原,脑海里却也一刻不停地思考着自己需要讯问哪些相关人员,要不要叫他们把东西拉出来检查之类的事情。
“哇啊!”猝不及防的一个刹车,坐在后座沉浸在重重心事里的𬘭对此毫无准备,脸一下子撞在前座的椅背上。
“长官同志,装备库到了……”司机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呃,长官同志,你还好吗?”看着因为刹车被撞的狼狈不堪的娜塔莉亚,司机有些不安地问。
“好疼……都还好,就是下次刹车前提醒我一下吧。”揉着被撞疼了的脸和鼻子,娜塔莉亚苦着脸说道。
跳下汽车,列斯基可夫凭着记忆领着𬘭走向一座巨大的仓库。毕竟自己前几天就来这里视察过,装备库在哪里心里完全是一清二楚的。
“请问您是……”远远看见列斯基可夫和娜塔莉亚走近了军械库的警卫和负责管理的军官,一路小跑到两人面前准备盘问。
“我是团政委。”不等面前的几人开口,早就知道他们准备说什么了的列斯基可夫直接回答道,“而这位是……”
“我是师指挥部派来再次调查前段时间爆炸事故和检查武器装备是否有破坏的调查员。”𬘭接了一嘴列斯基可夫的话,把他想说的都说了。少女右手指了指挂在军服右胸的НКВД证章,“至于我是什么身份嘛,你看我胸前的证章还有头上的大檐帽就知道了。”
一看来者一个是团政委,另一个还是НКВД军官,警卫与装备库管理军官不敢怠慢,连忙向两人请示是否有什么重要任务需要他们。列斯基可夫一言不发,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背后的𬘭
“嘛……也没有什么别的任务,只是上面要求我来检查一下装备状况,看那些造成把团政委同志炸伤的事故的破坏分子和日本间谍,有没有对我们的装备下黑手。就是这样。”𬘭笑了笑,有点漫不经心地说道,“放轻松点,例行检查啦。”说罢,小姑娘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和一包香烟,取出一支叼在嘴上,然后点燃。
仍是例行的盘问,当然的,都是些诸如“人员进出情况”、“安保巡逻工作情况”、“有无不明身份人员接近甚至进入装备库”之类的问题。但娜塔莉亚却并不懒散,用那双大大的深棕色眼眸一直紧紧盯着管理员的眼睛,让那个少尉心里还是隐隐发颤。冷静下来,少尉想着,自己也恪尽职守了,也没什么异常情况发生,用不着这么慌。
就这样,银发少女一边严肃到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地讯问着面前的调查对象,一边时不时低头用钢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好了,要问的就是这些问题。”盖好笔帽,𬘭合上笔记本并把钢笔夹在里面,塞回胸口上的衣袋,她也收起了刚才讯问时那副冰冷如钢的神情。“那么,现在就应该带我去检查装备库,让我亲眼看看里面装备的情况了吧。”

“吱呀——”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管理军官和警卫们费力地推开了装备库的大门。明媚的阳光从门口射入有的幽暗的装备库,一排排有些模糊的黑影正静静地排列在库房的两侧。
“中尉同志,这里面就是装备库了,里面停放的就是一营的坦克……”一边甩着因为推动沉重的军械库大门而略有酸痛的手臂,管理员一边对着前来视察的那位НКВД中尉介绍着。
“这里面陈列着的,是……?”看着偌大仓库中排成整齐两排的庞大黑影,𬘭有些好奇地问道。
“啊啊,是坦克。第一营的坦克全在这里了。”
“什,什么?是坦克!?”听到这里,少女一下子两眼放光,疾步走到管理员的面前,抓住他的手,“话说库房里有灯吗?如果有,请赶快打开,我想看看这些坦克!”带着克制不住的兴奋,𬘭跑到管理员面前问着。
“咔哒”,轻轻的几声开关打开的声音,仓库天花板的大灯全部打开了,发出炫目的强光。又加上从军械仓库墙上大窗里照进来的明媚阳光,原本有些昏暗的室内一下子变得亮堂堂的。两排整齐排列的钢铁所制成,沐浴在明亮灯光和阳光的庞大野兽,正静静地沉睡着。这些漆成军绿色的钢铁猛兽伏在那里,似乎在打盹养精蓄锐,又似乎像一个个整装待发的战士,随时等待着让它们冲锋陷阵的命令。
“哇啊——”少女的惊叹回荡在偌大的库房中,“原,原来这就是坦克啊!好威武!真的,真漂亮啊!”
看着身边两眼放光的娜塔莉亚,列斯基可夫不得扶额苦笑了一下。要知道西边的同志们可都在换装BT-7和T-28之类的新车了,就我们东边的还在用老式的BT-5……这姑娘还如此兴奋……
就在扶额间,身边的娜塔莉亚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当团政委再次抬起头寻找少女的身影时,却看到这个中尉如同一个见到新奇事物的小孩子这样,两眼放光地围着她面前的一辆BT-5转来转去。这孩子是完全没见到过坦克吗。带着不可思议,列斯基可夫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瞧你这激动的样子,我看你是没见过世面吗?”管理员有些奇怪地说道。
“这是,这可是我第一次亲手摸到坦克啊!”不顾这略带嘲讽的疑问,娜塔莉亚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激动,不停地用手摩挲着面前坦克沾满泥土的挡泥板和首上甲。面前蹲伏着的这头猛兽,真的令人感到威风凛凛。小姑娘不住地抚摸着坦克,丝毫不顾手上沾满了泥土。
“这么激动,你是第一次见到坦克?”
“以前在红场阅兵上见到过啦。不过这次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这些铁甲怪兽,第一次亲手摸到他们啊!”
看着娜塔莉亚像一个摆弄着新玩具一样的一边惊叹着一边绕着坦克兴致满满地观摩着,管理员不得不悄声问团政委:“政委同志,这小姑娘……她不会是……”
“她跟我讲过,自己之前只是干过上门抓人任务,看样子这姑娘才调到装甲部队里来不久呢。瞧让她激动的。”列斯基可夫对着有些疑惑的管理员笑了笑。
“那么……”当两人回过神来时,娜塔莉亚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他们面前了。“可以启动一两辆坦克进行训练测试什么的吗?毕竟光看也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如果可以的话,劳烦您们了。”说着,她深深地向面前的团政委和军械库保管员深深地鞠了一躬。
“行吧,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找几位坦克手,选几辆坦克开出来给你演示一下。”说罢,列斯基可夫扭头大步流星地走出库房。

“团,团政委同志?!你们找我……”
“这是任务,别质疑,也别太惊诧。不过这个任务也比较简单,就是平时训练的内容。你们好好表现就行了。毕竟你们三个算是很优秀的坦克手了。”
“可是我们的训练是要表演给……”
“到地方那个人会给你们解释的。”
……
一阵对话乘着微风飘进娜塔莉亚的耳朵。唔,看来团政委同志找的人就要到了。正想着,四个人走进了军械库。是列斯基可夫,后面跟着三个穿着坦克兵战斗服,带着软盔的精壮汉子。
“这位,就是你们要见的人。”团政委手一挥,指着娜塔莉亚·白,严肃地对那三个坦克兵说道。
“报告,坦克兵上士,车长瓦连京报道!”为首的一个坦克兵“啪”的一下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是驾驶员,米哈伊尔。”站在一边的一个坦克手向𬘭介绍道。“而这位,”米哈伊尔用手拍了拍他身边,那位第三个坦克手的肩膀,“这是帕维尔,我们车组的炮手。别看他闷着不喜欢说话,这位的炮术可以说全营前三呢。”
“那你们挑一辆坦克吧,开出去溜溜。也好证明,一切装备都是正常的战备状态,不是吗?”不知为何,𬘭说话的语气与看向坦克手们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狡黠。
……
满是沙尘的蒙古草原,在训练场上,一辆BT-5高速坦克正飞驰着。这只醒来的铁甲猛兽驰骋在大地上,身后是那扬起的一大片尘土。“呯——!”疾驰着的战车用她的45mm坦克炮对着远处的目标靶射击了一次,响亮的炮声回荡在旷野。“轰!”一道短暂的闪光,远处的靶子化成四处飞溅的碎片与腾起的大片烟尘,看样子用的是一发高爆弹。
“哇!打得好准啊!”𬘭瞪大了眼睛,带着激动与惊讶看着那三位坦克兵对随机挑选出的一辆BT-5进行测试。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坦克,看着它用上面的机枪与火炮横扫着标靶,连记录都忘了写,下意识不住地轻轻鼓着掌。
坦克冲过作为假想敌防御工事的战壕,然后用机枪对着远方扫射,尽管没有立着靶子,但看那射击精度,若是在战场上,也一定是扫倒了许多敌方步兵吧。“砰砰砰——!”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颠簸急行的坦克的火炮连续喷吐火舌,将炽热的高爆弹射到了靶标附近。虽这次未直接命中,但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和弹片也足以重创敌人了。
这帕维尔还真是有点本事啊。列斯基可夫看着被高爆弹撕碎的标靶残骸默默地想着。毕竟刚刚打了10个标靶,在如此颠簸的情况下以每小时四五十公里的速度移动,居然打中了5个!这炮术若是原封不动发挥在战场上,可是王牌坦克手的水平啊。呵,看来这第一营里面的兵也有不简单的呢。想到这里,列斯基可夫心里稍稍安心了一些——装甲兵们的训练还算不错,应该能抵消一些装备老式的劣势。至于接下来发生的大战,对于胜利,心里更有点底气了。
刚想罢,那辆完成战备检查演示任务的BT-5正朝着两人冲来,在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一个刹车加急转弯,在沙砾与草地上侧滑了几米,然后稳稳地停在了团政委与НКВД中尉的面前。
车长瓦连京第一个从坦克炮塔钻出来,对着两位长官笑了笑。“好啦,怎么样,中尉同志,还有团政委同志?我们都把看家本领使出来了。是吧,帕沙?”说着,他拍了拍身边刚从炮塔里探出半个身子的帕维尔。
而帕维尔轻轻笑了笑,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这只是军人的义务而已。”便不再说话了。
“呼,累死我了……要知道驾驭这狂野的孩子还不是件很轻松省力的事啊。不过,长官同志,你们对我们的演示还满意吗?”从驾驶员窗口钻出的米哈伊尔摘下头上戴着的坦克兵软盔,然后用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脸上的汗,问着已经因为激动而呆住了的𬘭和旁边用有些赞许的眼光看着他们的列斯基可夫。
“非,非常好!看来装备一点也没有被破坏什么的,人员训练也没有落下啊!”一边用惊喜的几乎喊出来的声音夸赞着这三位坦克手,𬘭急切地抽出笔记本和钢笔,在上面认真地飞速记录着。而一旁的列斯基可夫,对这面前这三位技术过硬的士兵,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今天可是大饱眼福了呢!亲眼看到坦克的训练和射击,还亲耳听到了那炮声!收获满满啊!嘻嘻……”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娜塔莉亚低下头忍住不让自己喊出来,说着。
“原来你喊要检查装备,把坦克拉到训练场测试是为了这个?”
“不啊。”少女赶紧摇了摇头,“在接受任务时,长官同志也告诉我除了要调查那起破坏事件,还要看看人员训练状况和装备啊。我能亲眼看到这些也只是附带的而已。”
她停下了记录,盖好钢笔笔帽并合上笔记本。“那么,基本上这个团应该没什么其他的~问题了。人员训练也好装备状况也好,都是合格的!”
听到这话,在场的几个人因为紧张而悸动的心终于松了下来。看来前几天的“腥风血雨”不会再次重演在这个团上了。
“辛苦了,三位士兵同志。你们表现得真的很好。”娜塔莉亚对着他们轻轻鞠了一躬,“现在也该把坦克开回装备库了。我也应该整理一下记录,准备回去报告了。团政委同志,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
在广阔的草原上行驶了二十来分钟,一辆装甲车停在了团指挥部前。还是那轮赤色的夕阳,还是那投射过来的血红霞光。装甲车的一扇车门打开了,一个戴着大檐军帽,身着戎装的银发少女从车上跳下。她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看着另一个长官模样的军人从车上下来。血一样的殷红阳光让两人与装甲车在地面投射出了三道长长的阴影。
“就这样,我的任务完成了。”娜塔莉亚轻轻拍了拍双手,就像在拍打掉上面的灰尘似的。
“那挺好,毕竟咱们这一次调查还算顺利。”用力关上车门后,列斯基可夫望着夕阳说道。
“放心啦,这次我仔细调查了,团里面肯定没有破坏分子的。接下来就是去政委同志你的指挥所给师部打电话,回去交差啦。”说罢,娜塔莉亚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向作为指挥所那栋木屋。
“喂?您好。请接师长同志或者师政委同志。有重要消息需要报告……是!师长同志好!调查员娜塔莉亚·报道!”
列斯基可夫静静地倚在屋外的门边,隔着半掩着的门扉,静静地听着𬘭向师长进行报告。
“啊,师长同志,调查还算顺利……”

十多分钟后。“差不多了,看来这次没什么大事发生。”团政委心里的那块巨石,终于轻轻落地了。正想着,“吱呀——”身旁的门扉发出一声响,娜塔莉亚推开屋门走了出来。
“呀,列斯基可夫同志!原来你在这里啊。”
刚在门口静静听完整个汇报的列斯基可夫平静地看面前有些尴尬的𬘭,只是问道:“报告的情况怎么样?”
“哦哦,这个啊。我已经给师长同志说啦,没有找到新的破坏分子或者日本间谍。而且我对他大大夸赞了你们一番,说战备什么的都做得很棒,人员也很可靠!”小姑娘一下子抓住面前自己长官的手,有些高兴地说道。
她没有撒谎。跟上级长官汇报的与对自己说的基本上一样,没有做什么黑料或者撒谎。这孩子看来意外的,没有印象中内务部特工的狡诈,反而诚实得像个小女孩。列斯基可夫转过身想着,也好,把我炸穿越的这件事就算是了解了,不会有更多的麻烦与腥风血雨了。看到命运之神在这道考验给自己亮了绿灯,列斯基可夫,亦或者说老夏,终于彻底地放下心来,将所有的精力全部集中在熟悉自己的身份与现在自己所面对的情况上了。
一阵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打断了团政委的思绪,他转过头一看,自己背后的中尉早已不见踪影,而远处一辆卡车已经发动了引擎,准驶出驻地。就这么结束了?在暮色中列斯基可夫看到车厢里站在一个银发少女,小姑娘摘下了头上那红帽墙蓝帽瓦的大檐帽,捏住帽檐向他挥了挥手。他也对着那个女孩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走向了指挥部。自己记得很清楚,再过一段时间就是诺门坎战役了,那就是考验自己知识储备和“演技”的时候。得加紧步伐把自己带领的团的情况彻底熟悉,不然跟日本鬼子们打起来吃亏的就是自己。希望不会有什么差错……就这么想着,列斯基可夫走进屋里,带上了屋门。

1939年5月6日,清晨

坐在指挥部里木桌前的117坦克团团政委列斯基可夫皱着眉阅读着通讯兵送来的上级指令与情报。从五月初开始,拉哈拉河边上的诺门坎就枪声不断,时常发生零星的日军与苏军或蒙古军的交火,或者双方巡逻队打架斗殴的事。虽然基本上都是日本人先动的手,但这些挑衅的规模越来越大,已经发展成枪械互相射击的程度了。不论是上级下发的情报,还是前线发来的报告,都表示日军正在大规模地集结在边境。现在两边都眼睛瞪着眼睛,就只等待着,谁会打响第一枪了。
列斯基可夫神色凝重地把文件放到桌上,长长地出了口气。他记得自己穿越前从书籍中理解到的知识——再过八天,就是苏蒙两军与日军正式交火的日子了。尽管这一个多月来自己监督着自己的部队加紧训练,但心里还是有些没有底。这才离团里的大清洗才多久啊,毋庸置疑,清洗和后面的第二次审查基本上排除了部队中有敌军特务或者内部破坏分子,但以此一个团的主要军官被干掉一半多……可以想象下面的低级军官和士兵们会被牵连多少。而自己的敌人是号称“日军王牌之花”的日本关东军。尽管列斯基可夫清楚关东军他们用的重武器是什么货色,但对于部队的士气心中还是隐隐的有些担忧。
“真难办。”团政委在桌前坐下,扶着额头。一双眼睑垂下,挡住了他那锐利得似乎可以看穿人一切的目光。“如果上面要把我派过去参战,就指望队伍里的那些酒囊饭袋们别太拖后腿吧。毕竟除了通讯设备方面,手里的坦克对付日军优势也并不算大……只能希望这次遇到的友军也不错了,不过BT-5去跟日本人打也算行吧……”列斯基可夫喃喃着。
“咚咚”,两声清脆的敲击木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所以,请快点让你们的团政委同志出来……这件事情等不得……”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飘入耳中,听起来说话的那个人有些不耐烦了。
“谁啊?”
“呃,政委同志,外面……”一个勤务兵走进屋里,带着有些不知所措和害怕的难看表情,对着列斯基可夫汇报道,“有人要见你,是НКВД。”
在起身的的短短几秒钟里,那个努力保持着镇静的政委脑海里掀起了海啸一般的浪潮,他仔细回忆了自己曾经有没有说过什么令人怀疑的话,干过什么危险的事,然后想好了一套应对的说辞。推开椅子,他大步走向门口。
“哦,你来啦?117坦克团团政委列斯基可夫同志?”面前的那个НКВД军官将自己从帽檐下投射出的视线扫了扫面前的男人,有点随意地说道。“我是内务人民委员会的,”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当然我们也算老熟人了。”军官扬起头,盯着列斯基可夫的眼睛。
的确是老熟人,一个多月前来团里调查破坏事件的那个调查员,名叫娜塔莉亚的调查员。
“所以,”列斯基可夫开口了,悄悄地攥了攥有一些手汗的双手,“你找我有什么事?”
“团政委列斯基可夫同志,现在向你宣布一件事情。”娜塔莉亚脸上一下子没了任何表情,“一是,师部决定将你所指挥的117团调往前线准备作战,相信你也早就知道了。二是,为了防止在战斗中出现指挥人员犯有毁灭性指挥失误导致出现重大损失,或者叛逃敌方和将情报泄露给敌方的事件发生,特派我前来督战!”
好吧,自己之前猜想的情况一个都不是正确答案。但是上级居然派一个НКВД来当督战队,这被人怀疑的感觉真是令自己浑身不适。
“别这样苦着脸,政委同志。”娜塔莉亚点燃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香烟,叼在嘴上抽来起来,“我也不愿意来啊,但是师指挥部说现在能来的人里面就我最熟悉你的部队,所以——”银发少女摆了摆手,“所以我就来了。而且……”
“而且什么?”
“还要求我亲自上战场看你们指挥战斗,说不定我还得跟你坐一辆车,如果团政委同志你也要亲临前线的话。以及,你们开会我也得在旁边旁听。不过我不用说话。”
好吧,这可比被拉去审讯更麻烦了。自己在指挥作战时,还得保护这个看样子算上这次的话才第一次上战场的小姑娘。真够麻烦的,只能就像她说的那样把她带在身边,希望对面不长眼的炮弹子弹别打中自己的指挥车了。

1939年5月14日

在117团赶到拉哈拉河后,这个坦克团被旅部狠狠地折磨了九天,就像一群救火队员在一栋满是大火的的楼房里一样,几乎快把整个重兵集结的边境地区给逛遍了。可日本人怎么会给你机会去说“累死了”、“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会”的话?
“哈啊啊……地上真硬……”穿好衣服的娜塔莉亚从帐篷里爬出来,看着草原上升起的朝阳。“什么时候开打啊,早点打完我好回去……可恶的日本人,非得这个时候进攻祖国。”𬘭一边低声咕哝,一边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
“隐蔽,全体隐蔽!发现敌方战机!”蓦然间,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大喊道,随即一阵震耳欲聋的航空发动机声音从远方的天空响起。𬘭赶紧摘下颜色鲜艳的大檐帽搂在怀里,然后立刻趴下。一架九七式重型轰炸机在离地面200米的高度朝着团驻地飞来。
“看见了吗,小野君?”驾驶舱里,飞行员用日语问着副驾驶。
“很清楚。再飞慢点也没事,毕竟这些俄国人还不敢先打第一枪呢。”被称作“小野”的飞行员回答道。“好啦,机舱里的诸君,赶紧拍照,咱们敢这么大摇大摆的飞到俄国人的营地附近的机会可不多,调查清楚了好让上级知道情况,为皇军的胜利奠定基础!”
那架日军轰炸机朝着营地飞来。当所有人都认为它是前来轰炸这个毫无准备的坦克团时,它却在调转了方向,在附近绕几个大圈。
“话说,竹内君,你不想让这些俄国蛮子好好看看,是什么人马上就要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么?”小野做了对着身边的竹内做了个手势。
“让他们知道知道,是我们战无不胜的大日本帝国皇军将他们击溃的吧?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那架盘旋完的九七式重型轰炸机直冲向营地,然后离苏军大概只有750米的地方猛地一转弯。明亮的阳光照在机翼下那喷涂着的两个鲜红的“日之丸”涂装上,格外的显眼。在做完这个挑衅性的动作后,轰炸机大摇大摆地向日军控制的区域飞去,离开了驻地附近的天空。
“啧,还真是嚣张。这就是日本人吗?飞扬跋扈的样子,好像跟很久以前爸爸说的一模一样。”见轰炸机远去,𬘭从草地上站起身子,拍了拍衣服与大檐帽上的土,望着轰炸机离开的方向,嫌恶地说着。
“喂,中尉同志!”一只手搭上了𬘭的肩头,勤务兵站在她的背后说道,“团政委同志宣布15分钟后开会,特意让我来通知你!”
“好好好,马上就来……”𬘭轻轻将搭在肩头的那只手拂下,重新把大檐帽戴好。小姑娘也知道,一场狂澜暴雨即将袭来。“希望自己准备好了……”

1939年7月1日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自己亲临战场的这一天。之前𬘭都是坐在指挥部的一个角落里,强忍着哈欠将所有精力集中在列斯基可夫和其他指挥官的交谈与指挥上。对一个并不是出身于军事指挥学院的内务人民委员会军人来说,那些有点难以理解的交谈实在是枯燥乏味,好似催眠曲。不过出于恪尽职守,𬘭仍然仔细地听着,并试图理解着。就好像一个不会国际象棋的人看着几个棋手在下棋一样。而6月26日,小姑娘也不得不被留在了前线指挥部,默默地看着远处的战场。不过现在,这个年轻的女中尉第一次亲眼看到了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
炮兵兄弟们用122mm和152mm榴弹炮向日本人的阵地倾泻着高爆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刻不停地回荡在草原上,如同狂风暴雨中的无数惊雷,而那火光有如闪电一般,将旷野照得有。弹片、尘土与似乎看起来像是残肢断臂还有装备残骸的东西飞上即将破晓的夜空,化作像一堵厚墙般的烟尘。爆炸的冲击波传到𬘭与列斯基可夫所在的前线指挥部时已经化为了疾风,强烈的风暴迎面袭来,差点吹掉𬘭的帽子。
“应该上车了,现在可就是我们装甲旅大显神威的时候。”说着,列斯基可夫快步走出指挥部。
“等等,我也要去!”一声年轻女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是𬘭。
“你就不用了,毕竟上面说的任务是你只负责监督指挥而已。用不着上前线。乖乖在后方呆着,要是你出了什么事那可就麻烦了。”列斯基可夫快步走着,头也不回地说道。
“喂,别忘了我的任务除了监督指挥还有那个什么督战!因此我也得去,团政委,哦不旅长同志!”𬘭撇了撇嘴,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了现在已经是身为旅长的列斯基可夫。
听到这话,列斯基可夫心里有些无奈——要是这不会指挥部队的小丫头乱插手就麻烦了,更糟糕的是如果她在自己身边出了什么事,可就完蛋了。
“不就是怕我在旁边插嘴嘛,我安安静静听你指挥就行了呗。”跟在后面的娜塔莉亚拍了拍旅长的肩。
“还有一个问题。我的指挥车里可挤不进去更多的人了。毕竟你知道BA-10K装甲车只能坐4个人。为了装填我还特意往里面多加了个装填手进去。”旅长淡淡地说。
“挤一挤总是有位置的,反正我身材也算娇小,跟那些炮弹和那门45mm火炮比起来,我占的空间可以忽略不计嘛。”𬘭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而且如果我跟你坐的不是同一辆车,那到时候上面问我什么‘列斯基可夫旅长的指挥情况是什么样’之类的问题我该怎么回答?对吧?不如把装填手换成我,如何?”
“你会装填吗?内务部的小丫头?”列斯基可夫哑然失笑。
“至少我会递炮弹给炮长。”
看着娜塔莉亚如此坚决的样子,列斯基可夫轻轻地叹了一声。“那么走吧,上车。”

一辆BA-10K装甲车疾驰在原野上,它前面正飞奔着十多辆BT-7轻型坦克。炮声与爆炸声此起彼伏,但这些声音对于装甲车里的𬘭的耳朵来说,已经被引擎声掩盖得有些难以听到了。现在她蜷缩在装甲车的炮塔里,挤在列斯基可夫的背后。这辆装甲车的炮塔可不是能容纳三个人的。但是为了完成任务,𬘭也只能缩在坦克炮的一边,随时准备用手抱起一枚炮弹递给炮长。那个叫奥萨图克的炮手尽管对这位从来没有练习过装填炮弹的“新兵”有些不高兴,但看着那个看起来还是个孩子的姑娘头上的大檐帽和列斯基可夫跟她说话时的表情,也没了什么异议。毕竟是НКВД……不过装填手额尔德西觉得还不错——至少有人可以给他递炮弹了。
在凌晨的黑暗中,装甲纵队火急火燎地赶向731高地。大雨浇在车顶,发出嘈杂得不亚于引擎嘶吼咆哮的声音。幸好一路没什么颠簸,在困倦中的娜塔莉亚时而昏昏沉沉,时而强忍倦意地想着。一直到一阵无线电的通话声让她一个激灵,彻底无了困意——战车旅的先头部队被日本人袭击了。

“呵,这些露助居然还不傻,知道要关灯撤退!”玉田大佐带着满腔的恼火说道。毕竟好不容易看到敌人在黑夜里开着大灯,就像阅兵式一样驶来,但自己却没能像打靶一样把他们挨个打成废铁,谁遇到了不会恼火?但是这个日本军官再狂妄也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毕竟看刚才那一大片白光,肯定有至少两个连的俄畜在自己的面前。而现在己方只有5辆坦克,要不是因为天黑与大雨,可能早就被他们打成筛子了。
“大佐阁下,要追击吗?”一个坦克兵从玉田淳一郎他身边的一辆坦克里探出身子,有些急切地问他的长官。
“不,这些家伙太多了,等天亮后,我们部队聚拢了再对他们进行冲击。从刚才这些俄国人的表现看,他们都是后知后觉的蠢货……等着吧,你们这些露助,看看皇军的铁骑怎么把你们打得四散而逃!”玉田抓着自己的坦克帽望着苏军撤退的方向恶狠狠地说道。

几个小时后,巴音查岗高地。

指挥车刹车时因惯性带来的前冲让猝不及防的𬘭一下子脸撞在了列斯基可夫的背上。在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后,少女习惯性地掏出笔记本和钢笔,一边让列斯基可夫复述他的指挥内容,一边在本子上奋笔疾书。
黎明的阳光洒向旷野,结束了记录的𬘭收起纸笔,从炮塔的观察窗望向车外。新一轮血与铁的交锋即将开始,草原即将变成炽热的,装满金属残骸的大熔炉。
“你就在车上跟驾驶员呆在一起,我们下去给车装履带。有什么无线电里的消息需要我知道,就马上叫我。”列斯基可夫看也没看𬘭,跟着炮手、机电员和装填手一起跳下车忙碌了起来。
从炮塔里小心翼翼探出头,𬘭看着这已经化为血与火的熔炉的草原,远处是一堆堆钢铁残骸,有日本人的,也有自己人的。有些残骸燃着熊熊大火还未熄灭,风将从油箱泄露出的燃油气味和烈火中飘出的人体烧焦的恶心味道吹拂到小姑娘的脸上,让她干呕了好几下。现实中的战场居然是如此模样,这可与自己以前执行逮捕任务时所幻想的完全不同。

一切顺利,自己除了挤在炮塔里为奥萨图克的高超炮术叫好和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以为什么都没做,看来第一次亲临战场就是这样结束了?𬘭激动而紧张的心松了下来。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顺利。令列斯基可夫隐隐不安的事还是发生了。
尽管阵地遭到了日本人的多次突破尝试,虽依旧稳若磐石,但是列斯基可夫还是担心着,如果关东军的支援部队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把他们的150mm重炮拉出来,亦或是用那几门被掳去的122mm榴弹炮,这就非常麻烦了。就算是九四式山炮,也够这些薄皮的轻型坦克喝一壶了。
“全旅,冲击!”在无线电里,列斯基可夫对自己的装甲旅下达了最后的攻击命令。是的,现在是将关东军彻底轰出诺门坎的最后一击,红军们面对的是坚固的防线以及防线掩体中蜷缩着的疯狂困兽。
BA-10K跟着打头的BT-7轻型坦克冲向日军阵地,如同暴雨中一刻不停响着的雷鸣般的枪炮声响彻战场。密集的弹雨呼啸着划破空气,打在钢铁和大地上,溅起火花或者泥土,亦或者爆炸扬起尘埃。
“他妈的,这些露助怎么攻势如此猛烈?!”在炮兵掩体里,一个炮兵小队长样的日本士兵骂骂咧咧地蜷缩在坑道中。“前田!快用这露助的大炮好好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可是,饭冢队长,我们剩的缴获的炮弹不多了!”被叫做前田的炮手扯着嗓子回答他的小队长。
“有多少用多少!打准点,把这些俄畜打蒙!然后等着野炮连队和榴弹炮连队把他们炸成渣吧!”为了能让前田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听清楚自己说的话,饭冢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打谁好呢……”将火炮放平后,前田通过瞄准镜有些着急的看着前面正向自己阵地冲来的钢铁洪流。这时,一辆装甲车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看到了那辆苏军装甲车上高高竖起的天线,前田太郎兴奋地对着饭冢拓真小队长喊道:“队长!你看那辆装甲车,看起来像是露助们的指挥车!”
“好,前田君,现在就看你的炮术了!开火!”

“话说我们在这个位置不会有危险吧?”𬘭突然有些不安地问列斯基可夫。她似乎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
“应该没事的,前面有坦克掩护我们……”列斯基可夫正想安抚那个小姑娘,但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
“呯!”
一发37mm的一式穿甲炮弹从车头引擎上面一点的地方射入,打在引擎盖上。但是这枚被弹开的炮弹很不巧地轻松地撕开了BA-10K驾驶窗处并不厚重的薄弱装甲。炮弹击毁了油箱,再穿入车内,然后在车里爆炸。一时间,12.8克TNT炸药产生的冲击波与弹片带着被它从车上撕下的致命金属破片在车里横飞,高温点燃了油箱里喷溅出的燃油。几声惨叫响起,装甲车的内壁里到处都是血迹与破片打上去的痕迹,还有被火焰熏出的黑色斑纹。
“情况,情况怎么样了?!”在车内烈火的炙烤中,列斯基可夫声嘶力竭地喊着。
“我还好,就是我的脚……啊啊啊好痛!”回答的人是奥萨图克,他的右小腿肌肉被爆炸产生的弹片撕掉了一块。
“驾驶员你呢?!”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机电员伤得很重,看样子昏过去了,我肩上也挂了彩,整条右臂都动不了!”因为爆炸而耳鸣的驾驶员扯着嗓子回答道。
“妈的,赶紧弃车……”
但列斯基可夫的命令还没有说完,有一发122mm高爆弹就在离着火的装甲车30米的地方爆炸了。冲击波产生的暴风几乎要掀翻这辆指挥车,尽管有装甲的保护,但车里的人还是被震得晕了过去。列斯基可夫眼前瞬间一黑,一下子不省人事。他最后只记得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声与自己倒向右侧的感觉
……
好晕。
耳朵一直嗡嗡的耳鸣着,自己几乎听不清外面的一切声音。
身边传来的好像是爆炸声与枪炮声?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真的好重……头昏昏沉沉的发着闷痛与天旋地转的感觉。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自己被突然地扔进了这个时代的事情再一次重现了……
“旅长同志!旅长!”
有人在呼唤。对,这声音让我想起来了,我现在是列斯基可夫,战车旅旅长。列斯基可夫艰难睁开眼,看到了一片地狱般的景象。自己乘坐的指挥车已经被之前那枚122mm高爆弹爆炸的气浪掀翻了,着了火的车里一片狼藉。损坏脱落的火炮炮闩砸在自己的身边,压住了衣襟。很幸运,这东西并没有砸中身体,不然他别想活着爬出这里。作为同轴机枪的DT机枪支离破碎的落在自己与机电员座位中间,枪体已经被“呼呼”地燃烧着的熊熊大火烧得有些发红了。原本摆在炮塔壁上弹药架里的弹药已经连同弹壳全部倒在了炮塔的另一侧。而压在自己身上的,正是已经被弹片报废掉的车载指挥用无线电台。这玩意没想到居然这么重……
“旅长同志,您还活着吗?”车外传来焦急的呼唤。
“我还没死呢,你是……?”一边挣扎着,旅长从狭窄又一片狼藉的炮塔中艰难地翻过身子,回答着外面的呼唤。
“我是炮手奥萨图克!我和驾驶员还有机电员都出来了!机电员受了很重的伤,但还不会很快死去。我原本想把你也拖出来的,但是被炮闩挡住了,然后也把你死死地卡在里面,我又受伤了使不了劲!请原谅,但是旅长同志你可以从炮塔顶的舱门那里爬出来!”
真该死,看来自己得一个人爬出来了,在火焰将自己吞噬之前。幸运的是,之前的穿甲榴弹爆炸没有伤及自己,因此行动还没有什么大碍。列斯基可夫咬牙用力蹬开了压在腿上的无线电台,将衣襟从炮闩下扯出来,勉强地向着面前半开的炮塔舱门爬去。腿感受到了一阵炽热和疼痛,火要烧过来了,必须还得快点!等身上着火就完全来不及了!在让人双眼刺痛得睁不开的呛人浓烟下,旅长奋力地攀爬着,向前爬行。
最后,列斯基可夫够着了舱门盖,他一只手抓紧车内的扶手,另一只手拼上全身力气使劲一推。“吱呀”,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以后,半掩着的舱门打开了。火已经要烧到靴底了,列斯基可夫忍住滚烫的装甲钢对手的炙烤,双手扒住舱门边缘,用脚蹬在损坏的炮闩上。手脚同时发力,终于,这位战车旅旅长有些狼狈地从由自己那被击毁的战车化作的钢铁炼狱中脱身了。
“旅长同志,您还好吧?没受伤吗?”在车旁浑身是血的司机看见长官成功地脱离了险境,忍住伤痛急忙扶起了他,用手挽起长官的手臂。列斯基可夫也把司机的手臂搭在肩上,两人踉踉跄跄的向远处跑去。
“怎么样,其他人呢?”列斯基可夫急切地问着满脸是血的司机。
“我们用裹脚布给奥萨图克做了根止血带缠在他腿上,现在他血流得不是很多了。机电员还在昏迷,不过很幸运他还活着。长官同志,你没事吧?有什么地方受伤了吗?”司机用嘶哑的声音汇报着情况。
拜幸运女神的垂青,列斯基可夫从装甲车的残骸里逃出来时除了脸和衣服被火焰的烟雾熏黑了,军服被弹片撕出几道破口外没有任何的损伤。真的是命大。“我没事,就是耳朵还是有些疼。咱们在原地等候后续的步兵把我们接回去……”突然旅长的话语停住了。
“我们是不是少了个人?”
“旅长,没有少人……等等,那个НКВД的小姑娘好像也在车里!”司机猛然想起了什么,着急得几乎喊了出来。
“该死,你们爬出来时没看到吗?”列斯基可夫咬牙切齿地低语着。
“没看到,我们只看到了你在和炮手在炮塔里。”
那个小姑娘……从舱壁上掉下来堆在身边的弹药……列斯基可夫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停下。”旅长停住了脚步,坚定地说道。声音虽不大,但被震得耳朵还在嗡嗡作响的司机却听得一清二楚。
“旅长,你这是……”
“你先去照顾伤员,我要回去。我得去救她。”说罢,列斯基可夫直起身子,甩开司机的手臂转过身跑向燃着烈火的残骸。
“旅长同志,你要干什么?别啊,弹药随时都有可能殉爆的!”司机在列斯基可夫背后着急地喊着,但他已经根本顾不上这些了,只想把那个叫娜塔莉亚·白的小姑娘找到然后救出来。
我们遗漏了她……这个小姑娘一定在车里……列斯基可夫以超负荷的速度思索着,娜塔莉亚到底在哪里。落了一地的的弹药……砸下来的无线电台……糟了,她一定是被无线电台和炮弹给压住了!没有发出呼救的的声音,看样子她晕了过去。不行,不能再有更多的伤亡了,我一定要救她出来!
烈火已经快完全吞噬了装甲指挥车的残骸,还留在里面的少女已经凶多吉少。可列斯基可夫并没有放弃,毕竟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过要将这个小姑娘平安地带回去。
“娜塔莉亚!娜塔莉亚,你在哪里?”旅长一边疾步奔向那迟点成为他的焚尸炉的金属棺材,一边试图压住附近的枪炮声而竭力高声呼唤着那个НКВД中尉的名字。可是除了熊熊燃烧的大火和火焰燃烧的声音,他的面前没有任何新的事情发生。列斯基可夫心中的焦急更是多了几重。
终于跑到了残骸边,连气都来不及喘的列斯基可夫一边试图进入指挥车里,一边仔细回忆着,在车上时娜塔莉亚到底坐在哪个位置。一片狼藉的的车内,烈火依旧烧着,散落在其中的器械和武器残骸还有未使用的弹药与弹壳让空间变得极其逼仄,想再一次钻进去已经非常困难了,但旅长却一点也不顾这些,拼命地试图挤进残骸找到他的战友。沿着之前爬出来的路进去,装甲钢制成的车体已经被烈焰烘烤得滚烫,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炽热带来的疼痛。娜塔莉亚在哪里……她一定要没事啊……忍受着这地狱一样的环境,列斯基可夫一边残骸的深处爬去,一边祈祷。
终于,自己健壮的身体挤进了炮塔。蹲伏在炮塔壁上,列斯基可夫一边用一只手臂掩在额前,一边用另一只手翻找着,搜索着,试图找到那个被留在这里的幸存者。目光焦急地搜索着混乱的空间,扫过残骸与弹药。呛人的烟雾让他眼睛如同针扎一般疼痛,可列斯基可夫却依旧咬着牙睁大眼睛忍受着。毕竟这是为了自己的战友,为了那个年轻的小姑娘。
勉强地向前挪了几步,手突然在炽热中摸到了什么有些粘稠的温暖湿润液体。抬手一看,是殷红的鲜血。不,这不是自己的血,不论是从车里爬出来还是再次回到这里,自己都没有受伤过。仔细从刚才手撑着的位置一看,几道血迹正顺着圆弧形的炮塔壁流到低洼处,形成了一摊小小的血泊,这是应该是娜塔莉亚·白的血。心急如焚的目光迅速地沿着血迹向前方看去,血流的源头是一堆弹药和堆在上面的电台残骸,还有一顶在这堆钢铁中露出一半的蓝色大檐帽与银白色的头发。娜塔莉亚·白,凶多吉少了。一刻也不敢犹豫,列斯基可夫尽力直起身子,用力抓起埋在娜塔莉亚身上已经报废的电台,扔到一边,用疼痛不已的双手扒拉着杂物,试图把小姑娘从废铁堆中刨出来。娜塔莉亚无力地靠在铁壁上,表情痛苦的她紧闭着双眼,已经没了意识。一道血红从鬓角流出,顺着她那白玉一般的脸颊滴落到军服上,流淌到舱壁上。而她头旁边的无线电台上的一棱,还留着尚未干涸的血迹。看样子,这个小中尉是在高爆弹的爆炸中被损坏脱落的电台砸晕了。
“娜塔莉亚!你快醒醒,醒醒啊!”列斯基可夫一把抓住从废铁与弹药中露出半个身子的少女的肩,拼命摇晃着,试图将她从昏迷中唤醒。可那个小姑娘却仍是紧闭双眼,动也不动。
看来她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了,只能靠自己把这孩子带出来,趁着弹药还没爆炸、火还没有把他们全部烧死的时候。列斯基可夫将双臂穿过娜塔莉亚的腋下,托住她,然后尽自己的全力试图把她从那堆残骸里拉出来。“哗啦”,堆在中尉身上的杂物堆开始崩塌,险些埋住列斯基可夫的双脚。不行,电台还压在这孩子的身上,得把它搬开!列斯基可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抱起了砸晕了娜塔莉亚的那个沉重的指挥用无线电台,勉强直起身子,将这铁盒子抛进身边即将烧到弹药的烈火中。现在障碍已经被消除,接下来就是怎么把她弄出去了。
“呜……妈妈,我好疼……”突然,银发少女梦呓一般在昏迷中喃喃道。
上面的人也真的是,怎么让这种年纪该在家里抱着洋娃娃的女孩子上战场?不管了,先救出来再说!旅长再次挽起娜塔莉亚的身子,拖着她一步一步倒退着向炮塔舱门退去。“哗啦!”烧得通红的炮闩带着火星砸了下来,落在两人的身边。两人头晕目眩的高温灼烧着自己的喉咙,有毒的烟雾让意识开始一点点的模糊起来。可是列斯基可夫没有放弃营救自己的战友,仍然拼命地试图把她拉出险境。
吱呀一声,背后的舱门盖突然掩上了。凭着自己身体的反应速度,旅长在门板刚合上时就用脚向后一蹬将它踹开。就这么一步一步地挪着,一步一步地把娜塔莉亚拖向象征着生一般的舱门。好不容易将壮硕的身体挤出这堆废铁,列斯基可夫用衣袖抹掉额头上因烈火炙烤与焦急而渗出的大片汗珠,又抓起娜塔莉亚的肩,继续让她脱离险境。
好了,她快出来了……还得快点……弹药马上就要烧爆炸了!列斯基可夫在心中喃喃着,加快了动作。可好死不死的是,正当他准备把自己抱住的那个少女拖出指挥车时,小姑娘那硕大丰满的胸部卡在了严重变形的炮塔舱门口。这原本令娜塔莉亚充满女性魅力的部位此时却成了阻碍她获救的最大障碍。火已经开始渐渐吞噬炮塔了,急得浑身是汗的列斯基可夫又加大了拉扯𬘭的力度。
“该死,娜塔莉亚你快醒醒啊!就不能自己也帮帮忙让我把你拉出来吗?”咬牙切齿中,列斯基可夫自言自语着,仍未放弃挽救𬘭的努力。
“呜……我疼……”而昏迷中对自己的危险处境一无所知的𬘭,依旧在含混不清地喃喃着。
火势蔓延得很快,就要烧到中尉的身上了。列斯基可夫卯足力气,心里默数着准备发力。
“1。”用上手臂与手的全部力气,旅长牢牢地抓住了𬘭的双臂。
“2……”躬下身子,腿蹬地准备发力。能否救人成功,在此一举。
“3!”列斯基可夫用尽自己的所有力气,拼命向后一拉,“哗”的一下,小姑娘终于被从即将让她葬身于此的金属棺材里拉了出来,而列斯基可夫用力过猛一下子失去平衡,四仰八叉的跌倒在地。
𬘭无力地趴在地上的样子,和她那昏迷中的痛苦神情让她看起来甚是可怜,但列斯基可夫却没有心思顾及这些,因为这个小姑娘的鞋子上还有几小朵还在阴燃的火,旅长正忙着把烧坏的鞋子从她脚上扒下来。还好,这白皙的还算娇嫩的双脚只是脚底与脚趾被高温烫出了几个血泡,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刚抬头,列斯基可夫就发现火焰已经完全吞噬整辆车,看样子弹药马上就要爆炸了。旅长立刻背起这个昏迷不醒的中尉朝着远处其他战友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一路狂奔,头也不敢回。
列斯基可夫感觉,这是他这辈子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运动量最大也是速度最快的一次奔跑了。背上一动不动的小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但背起她奔跑却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轻松。而背后就是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一大堆弹药……他心里默默地祈祷着,火焰能够烧慢点,为背着战友还拖着刚从弹震中缓过神来的自己多一点跑出爆炸范围的时间。双腿一刻不停地向前大步冲去,双手紧紧地用力托住背上的少女,列斯基可夫根本不敢回头看哪怕是一瞬。若是因为回头而让自己慢下来哪怕一点点,那堆随时都会发威的弹药就会让他与背上的战友的生命灰飞烟灭。
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是很短的时间,在危急或者激动时有时却会变得极端漫长,仿佛接下来的一切将会永远地推延似的。但狂奔中的旅长却希望这种感觉能再持续久点,长到以至于背后的危险永远都不会发生。远处正瘫坐着的司机与倒在地上机电员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很快,很快就可以到达安全地带了……
“轰——!”一枚在炙烤下的45mm高爆弹终于忍无可忍了雷鸣般咆哮着炸开,而其他的弹药也几乎同时与它一起爆炸了。冲击波与被炸飞的金属碎片席卷四方,裹挟着比雷鸣还震耳的爆响。气浪将背着娜塔莉亚的列斯基可夫重重地推倒在地,他感觉让自己倒下的更像是从背后狠狠地砸来的一柄大锤。狼狈地仆倒在地,娜塔莉亚从背上摔下,在草原上滚了几下便停住了。挣扎着爬起来,列斯基可夫摸了摸身子,还好,除了被冲击波震出的强烈闷痛,自己没有受什么伤,浑身上下没有少一个部件,没有被金属碎片伤到。
“旅长!旅长同志!”是司机和炮手的呼唤回荡在他眩晕的脑海里。奥萨图克咬着牙,拖着伤腿艰难地“跑”到旅长身边,试图把他扶起来。
“我,我没事……娜塔莉亚,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她有没有受伤?醒过来了吗?”列斯基可夫全然不顾自己刚刚被强烈的冲击震得疼痛不已的身体,抬起头急切地问着跪在娜塔莉亚身边的司机。
“什么?我听不到啊,旅长同志!你能大声点吗?”被之前的穿甲榴弹爆炸震得半聋的司机对着列斯基可夫大喊道。
“我说——咳咳咳……我说,娜塔莉亚的情况如何——?有受伤吗?”列斯基可夫忍住胸中的疼痛,一边咳嗽一边扯着嗓子对司机叫道。
“我听清了,让我看看……”司机连忙低下头检查他身前的那个小姑娘身体状况。幸运之神在眷顾列斯基可夫时也让娜塔莉亚·白获得了一些恩惠,这个小姑娘的身上奇迹般的,没有被金属碎片所击中,只是在昏迷中咳嗽着。“看起来好像没事,旅长同志!就只是昏过去了,头上还在流血!”
列斯基可夫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自己冒着被炸飞的风险从残骸里把战友抢回来的行为不是白忙活一场。他赶紧直起身子与奥萨图克互相搀扶着快步走到𬘭的身边。
“咳咳咳……”
尖锐的耳鸣声。
好晕,头好痛。只记得自己最后一眼是看到硕大的电台砸向自己。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被人背起来然后摔在了地上。
“她还在……”模糊不清的声音。
“是的,旅长同志……这个小姑娘……”旅长?我现在是在哪里……我的任务是……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了腋下,开始拉着自己的身体在地面上拖行。身边时而含糊时而清晰的对话还在继续。
“安德烈,什么时候步兵跟上来?我们在这里就是日本人的活靶子,而且娜塔莉亚一直在咳嗽……”
“旅长同志,她应该没事——我没看到她咳血。还有就是步兵马上就到了,我已经看到他们的运兵车了。”
“轰——!”又是一阵震动,还有一声巨响。
𬘭艰难地睁开了因为眩晕而失去神采的双眸,看见了蔚蓝的天空,以及正在拖着她向后退的列斯基可夫。混乱的脑海逐渐澄清,她意识到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旅长同志,咳咳咳……我……”娜塔莉亚咳嗽着,艰难地向她的长官开口了。
“别说话,看样子你有可能受了内伤。我们得快点赶到医疗部队那里检查你身体的情况。”见到𬘭悠悠转醒,列斯基可夫用着关切而又严肃的口气对她说道。
现在身体上的不适,除了无力与头颅中的钝痛,还有鬓角上令自己颤抖的锐痛。有些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疼痛的地方,温热湿黏的感觉从手指传来。看了看手,上面一片刺目的鲜红正顺着手掌缓缓流淌。这血色让她彻底从混沌清醒了过来。
“我这是……”𬘭自言自语着。
“车被一发日本人的高爆弹炸翻了,而你被从车上脱落的电台砸昏了过去。我好不容易顶着烈火和弹药殉爆的危险把你从那里面拖出来。”列斯基可夫接着𬘭的话说了下去。
用依然作痛的头脑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的的最后一幕,𬘭一下子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少女闭上了眼,垂下头。
看到娜塔莉亚突然低下头,似乎再次陷入了昏迷,列斯基可夫心中暗叫不妙,赶紧用力摇晃小姑娘的身体,“喂喂,娜塔莉亚你没事吧?!撑住啊,我们马上到医疗队那里了!”因为紧张,他的手开始渗出汗液。
“唉,我没事……”如同长叹一般,𬘭悠悠地喃喃道。“就是头疼。还有,谢谢你特意把我从里面救出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了头朝身边张望。“其他人怎么样了……?”
“司机安德烈现在被震得半聋,他在背着昏过去的机电员。”接话的是炮手奥萨图克,他拖着受伤的右腿一瘸一拐地跟着战友们向着后方走去。
原来幸运之神对自己的新长官如此的眷顾啊。𬘭默默地想着,在确认与自己同车的战友们全部还活着之后。
“停下,旅长同志,停下吧。”突然𬘭抬头对着列斯基可夫说道。
“你不是……”列斯基可夫停住了脚步,有些犹豫。
“除了脸上还有血以外,我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让我起来扶一把奥萨图克吧。”说罢,她双手撑地,有些费力地站起身,然后走到奥萨图克身边挽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
“呵,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与НКВД近距离接触是这样呢。”奥萨图克轻笑了一声,颇有感慨地叹道,“还是在受伤后被一个小姑娘扶着往营地走。”
……
她在战斗结束后与列斯基可夫的对话依然在耳边回响。
“所以这次战斗你对我的指挥评价如何?”
“非常的专业,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完全可以推翻师部之前的担忧,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
这是20年前的事了。出神地凝视着胸上那枚背面刻着“Наталия,1939”的勇敢奖章,女少校心中颇有感慨。抬起手摸了摸左鬓角,被电台砸伤而留下的那道疤痕还在,就跟这枚自己从战场上获得得奖章一样,成为了她与日本人作战中最深刻回忆的见证者。

“喂喂,快起来!你发什么呆?列斯基可夫元帅的讲话已经结束了赶紧起来鼓掌啊!”身边传来一声努力压低声音的焦急呼唤,有人在摇𬘭的肩膀,试图将她从神游回忆中唤回现实。
“哦哦,谢谢提醒。”𬘭赶紧把目光移回身边,是身旁的一个中校。他已经和其他参加大会的人都站了起来,准备向主席台上的元帅鼓掌致意。
赶紧在列斯基可夫元帅发现自己的大不敬之前站起身子,少校跟其他人一样对那位战功赫赫的元帅报以热烈的,雷动般的掌声。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终于结束以后,参加大会的所有人坐回了座椅上。𬘭胸口上的勋章随着她坐下的动作轻轻碰撞着,发出悦耳的叮当声。女少校赶紧略带心疼地摩挲了一下那些互相碰撞的荣誉的象征,抚摸着它们的手指渐渐停留一枚由黄金与铂金制成的列宁勋章上。
……
1943年1月10日,克里米亚半岛,塞瓦斯托波尔基地。
四架漆着白边黑十字的德国空军Ju-52运输机被停放在空军基地的一个角落,它们的上面被人细心地盖上了伪装网和其他用于掩护的设备。一群人正围在这几架被缴获的德军飞机前讨论着。那些人正是苏军总参谋部情报总局格鲁乌部队的141特遣队。而这一切,就是是决定着喀尔巴阡战役成败与否的一步:一个多月以后,这些141特遣队的精锐们,将乘着运输机突袭德军位于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的巴内萨机场。在那里,这些无畏的战士们会夺取至关重要的机场,接应苏军空降兵空降至敌人的心脏,从那里将德国人那固若金汤的防线撕开一个大口子。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诸位同志们。”说话的是特遣队队长雷泽诺夫。“希望大家尽可能快的熟悉自己的训练内容和装备性能。并且,我们必须做好一个准备。那就是这次任务不成功既成仁,我们是将军手中那把最致命的短剑,一定要插进敌方的心脏。希望大家努力准备,不要辜负了祖国母亲的重望与我们平时的刻苦训练。解散。”
说罢,汇聚在运输机面前的人群有序地散去,前往了他们平时进行战斗训练的场所。但雷泽诺夫的内心却始终无法平息。这次行动与其说是突袭,更不如说是在赌命,特遣队所有人的性命与战役的成败。运气是自己控制不了的,现在能做的,就是磨锐这把“短剑”,然后时刻等待着刺向敌人心脏的时候。“看同志们平时刻苦训练的样子,只要能落地,胜利就在我们手里,只要可以落地……”
刚准备前往指挥室与其他指挥官商讨行动流程,一个传令兵突然叫住了雷泽诺夫,在传令兵的身旁还有一名情报官。
“雷泽诺夫同志,有紧急的秘密事务需要告知你。”
……
“啊?!什么!?德国人的部队,居然在塞瓦斯托波尔附近海岸活动?!”听到这个消息,娜塔莉亚·白大惊失色,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然后陷入了愕然。“他们是怎么过来的,想过来干什么?”压了压因为震惊而悸动的心,娜塔莉亚稳住神色向面前的长官问道。
“是的,白同志。昨天晚些时候,负责监听德军联络频段的同志们发现有一条秘密信息向德军指挥部发出,经过定位发现是来自于我们现在所处的塞瓦斯托波尔附近沿海地区,应该说离这里非常近。”
“那这意味着……”
“白同志,德国人渗透进来了。结合一月初我军各部大量报告发现德军的Fw.189侦察机在以塞瓦斯托波尔为中心的区域活动,有理由能够推定德国人已经渗透进我们的附近了。”面前的中校冷冷地说道。
“这,这是我的失职……”𬘭长叹一声,羞愧地低下了头。尽管从她派遣到克里米亚以后自己一刻不停地带着部队搜索并肃清所有德军渗透进来的的特务,甚至因此晋升为上尉并获得了红星勋章,但得知居然还是有敌人因为她可能的疏忽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蹦乱跳而惭愧万分。娜塔莉亚低下头,不敢再看中校。小姑娘静静地等待着宣布处罚她的命令。
“娜塔莉亚上尉,我有一个重要事务向你宣布,还有你为什么低下头?”
好吧,因为失职,这次可完蛋了。
可接下来中校说的话却超出了她所有的预期——
“即日起,你选择你指挥的士兵,组成一支清剿突击队,负责塞瓦斯托波尔及其附近海岸区域的对敌渗透部队搜索与剿灭工作。有两天时间供你准备,也只有两天,准备好后找我。”
𬘭重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中校的瞳孔,面无表情。“那么,我们将保卫的是——”
“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这是方面军司令部的事情。你要做的就是尽早把队伍组织起来,与克里米亚海岸线的其他НКВД部队一起配合搜剿渗透进来的德寇。就这样。”说罢,那位中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如释重负一般跌坐回椅子上,𬘭长长地出了口气。这可是比把她送进古拉格更加难以应对的任务。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内务部上尉,而唯一参加过所谓“大场面”的战斗也只是在四年前的诺门坎。但是现在她必须挑选出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一起去完成那命令简单而又未知的任务。
敌人有多少?
不知道。
敌人是什么装备?
不知道。
敌人会不会有援军?
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只有那些德寇是想渗透入克里米亚半岛的破坏分子与间谍。
𬘭本想犹豫,但是没有时间犹豫,因为中校临走前说的话中把“尽早”重重地说了出来。没得选。手伸向办公桌上中校留给她的文件,那是一张名单和一小摞资料,上面是自己指挥,还有曾经指挥过的内务部士兵。仔细端详着名单上一排排的姓名,女上尉默默地沉思着。选出最合适的人,然后与他们一起赶赴与德寇正面交火的战场,这可不是平时像逮捕间谍和叛徒一样“简单”了,面前就是枪林弹雨的真正战场。
但是她面无表情的拿起了钢笔,圈出了自己决定的人选。
谢尔盖·И,中尉副排长。
阿列克谢·K,少尉。
阿纳托利·Р,大士通信兵。
……
很快,一个有着40人的名单就这么完成了。名单上面圈出的,全都是𬘭指挥下最杰出的士兵,各项素质都可以说是她带领过的军人中的佼佼者。𬘭拿起名单走出了办公室,然后敲响了自己长官的房间的门。

1月13日。
手下的士兵们已经在圈好名单的第二天被召集了起来。𬘭看着他们,告诉了这次的任务:“这一次,我们将负责配合其他НКВД部队对整个克里米亚半岛靠近德占区的海岸线搜索可能渗透进来的敌人破坏分子。三天前我部接到通讯兵部队报告,在塞瓦斯托波尔附近发现敌军的无线电信号。”𬘭顿了顿,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沉默的士兵们笑了笑,“轻松点,其实用不着跑完整个海岸线的。我们部队的搜索范围是城市附近的东南部山区和海岸线。但是不可以掉以轻心,因为我们的行动关系到了前线同志们的胜败。”
“在组成特别行动部队前其他长官已经告知我们具体情况了。那么,排长同志,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一位叫亚历山大的士兵问道。
“现在。因为我们不知道德寇会什么时候到达他们的目标地点。”
……
坐在摇晃着的潜艇里,德国党卫军少尉尼德尔克尔新纳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就在数天前,自己被任命为一支党卫军指挥部直属破坏分队的队长。而这只小队的任务是潜入苏军重兵把守的克里米亚半岛,以接应在那里进行侦察的间谍。
这次不是一个普通的任务,不仅仅只是因为克里米亚半岛集结着即将进攻的苏军,还有一个令人内心不安的原因——从苏军内部的间谍得到消息,有一只没有番号的小型部队突然驻入克里米亚。尽管这数十人的部队在调动往前线的苏联军队这汪洋大海中,连一滴水都算不上,但是再加上另一个发现后,这件不起眼的小事就变得无比诡异了——有四架德国空军的Ju-52运输机在塞瓦斯托波尔的苏军机场被发现。不同于苏军缴获德军装备后修改了它们的涂装,这几架飞机几乎原封不动。尽管这一发现被迅速报告给了德军的情报总部,但是却再也没了下文——无法联系上前去搜集情报的间谍,哪怕是派遣微型潜艇在接应地点等候也常因苏军的巡逻而不得不撤离。事不宜迟,必须赶在苏联人前面把他们所有行动的可能性全部消除。就这样,一艘载满党卫军精锐的潜艇悄悄驶出了罗马尼亚圣格奥尔基的一处偏僻的军用港口,在黑海中路线曲折地航行着,小心翼翼地躲过了苏联的黑海舰队,向着克里米亚靠近。
在摇晃的潜艇里不知道呼吸了多久的浑浊空气,尼德尔克新纳感觉到舰船移动的速度渐渐减缓。
“还有10分钟到达岸边,请所有人准备。”扩音器里传出了艇长的声音。
为了能够尽可能的搭在人员与武器装备,这艘U艇只保留了最基础的能够维持潜艇行动的艇员,甚至连武器舱都被清空用来存放特别行动所需的武器还有弹药。这样手无寸铁却又得突入敌阵的行动,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经历。不过也算是有惊无险,路上居然一直没有撞见苏军巡逻的驱逐舰,不然这艘潜艇里的所有人都得沉进黑海里喂鱼。
一阵摇晃后,潜艇停住了。“各位,登陆点到了,希望你们能百战百胜,尽早配合我们的大军消灭这些斯拉夫贱畜!Heil Hitler!”扩音器中再次传出艇长略带激动的声音。一座黑塔从从大海中出现,这条巨大的“黑鱼”缓缓浮出水面。
打开指挥塔上的舱盖,新鲜寒冷的空气涌入艇内,让从指挥塔里探出头的尼德尔微微打了个寒颤——今年的冬天还真的有点冷。此时已经是1月14日凌晨一点,克里米亚半岛的海岸与海边的白桦林上有一层薄薄的雪,而远方则有星星点灯的灯火,看起来像是军事基地与城市。月光照在雪地上,刚好能让人看清眼前的路。万籁俱寂,只有隐隐约约的潜艇引擎运作的声音与海浪拍打海滩的哗哗声。
多美的雪景啊,没想到苏联南方的冬天竟然是这样……若不是战争,也许这里还是个很值得去旅行的地方。党卫军少尉在心里默默感叹道。但是现在他是以一个军人的身份前来的,比起感叹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完成。四下张望了一下,空旷的海滩上一个人也没有,不论是苏联人,还是己方的间谍。只有月光下的白桦林用它们树干上如同眼睛一样的伤口凝视着这些来自敌国的不速之客。
“行了,一切安全。全体准备,把橡皮艇拿出来吧,我们还得搬运各种装备和物资呢。”尼德尔少尉下达了命令。
“还有,务必动作快点。我们在这里最多只能停靠两个小时,因为斯拉夫人的驱逐舰和巡逻队随时都可能来这里。”艇长接着少尉的话补充道。
“咔哒”,潜艇指挥塔前后甲板上的舱盖打开了,穿着白色伪装罩衣的党卫军士兵们提着枪支与弹药从潜艇内鱼贯而出。他们解开了固定在甲板上的那几艘橡皮艇,将其推入水中,再将装备与物资放上去,乘着它们小心地划向岸边。
……
最后一船物资被橡皮艇运上了岸,所有人开始在海滩上整理装备,准备战斗。尼德尔从地图包中拿出地图和命令文件,借着皎洁的月光仔细查看。登陆点在克里米亚半岛南部距离塞瓦斯托波尔十几公里远的山区边,看来接下来自己的这队人除了要跟巡逻的苏军躲猫猫,还要来一次“登山运动”了。
“长官,您的冲锋枪。”身边有一个穿着深绿色军服,裹在白色伪装罩衣里的党卫军士兵把一支已经上满子弹的MP40冲锋枪递给了尼德尔克尔新纳。
“谢谢。”少尉见状,将手中的地图以及文件折好放回腰间的的地图包里,接过了枪。
除了海浪的声音,海滩上只有人踏在积雪上的咯吱声和检查携带装备时的金属碰撞声。远处的潜艇上,艇长站在指挥塔塔顶默默地向众人挥了挥手,便与其他艇员一起钻回了潜艇里。随着海浪声,那条黑鱼悄悄地离开了,融入了黑得发蓝的海面与夜空中。
在收拾完东西后,这队共40人的德寇开始小心翼翼地向着山中进发。他们排成两列,每个人手里端着上好膛的冲锋枪,警惕地望向四周,一步一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覆盖着薄雪的山路上。队伍最后两个人则在其他人的掩护下,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用树枝小心翼翼地扫掉他们踏在雪地上的足迹。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那些游魂一样的苏军巡逻队发现他们。
所有人一路默默地前进着,不敢发出更多的声响。银色的月光投在他们身上,钢铁制成的枪支漆面反出暗淡的光。就这么前进着,直到——
“队长,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光!”一个负责在前方侦察的士兵低低的惊呼道。
远处黑暗的密林里,有一点微弱的光闪烁着,像是手电筒发出的。
“快,隐蔽!”
听到声低低的呼唤,德寇们全都匍匐在雪地中,将枪口对准了那亮光传来的方向。尼德尔的心脏悸动着,跳得越来越快。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准备跟即将遭遇的敌人短兵相接。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颤抖,因为紧张与恐惧。身下的雪渐渐融化,将罩衣慢慢浸湿。
可那个亮光并没有接近的意思,而是仍在原处,有规律地闪烁着。似乎,是一串摩斯电码的意思?
“长短长,长长长,长长……”尼德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着。这似乎是德语“快过来”?在迅速的一番思索后,少尉下令道:“全体前进,向光源处靠拢。但还是得做好战斗准备,因为我们已经被发现了。虽然对方没有开火……”
所有人慢慢向密林深处走去,眼睛紧紧盯着闪光,不敢移开丝毫。30米、25米、20米……白桦树、松树与白杨的树枝树叶将月光全部挡住,树林里只有那灯光一直在有规律的的闪烁着。
终于,一声德语的问候从那边响起:“你们是前来接应的小队吗?”
是纯正流利,不带任何口音的德语。接着,亮光熄灭,十几个白色的如同幽灵样的影子缓缓从黑暗中钻出。那是一群手持冲锋枪与步枪的德国士兵,领头的看起来像是一个中尉军官。尼德尔狂跳不止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他举起左手做了个手势,挥了挥。身后的部下们看到了,长舒了一口气,松开了紧握枪把的手。还在月光下的白色幽灵们加快了脚步,闪入了黑暗的森林。
“你们是前来支援的部队对吧?我叫海耶,是这次行动的战地指挥官。可终于把你们等到了啊……”自称海耶的中尉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身边的尼德尔说道。
“可这次任务上面不是只派了我的一个排来吗?怎么会……”在如释重负的放松后,一阵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是啊,通知任务的时候上级根本没有提到过会有人在克里米亚接应他们,怎么这里却冒出来了一队友军?
“很简单,国家秘密警察那边发现了几个党卫军还有情报部门中里通苏联的叛徒。若你们来的消息和我们在这里的消息都被斯拉夫人知道了,那么他们势必会对整个半岛拉网式搜捕的。不过还好,我们在这里潜伏了今天都没有被他们发现。而且狗日的苏联人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加强了巡逻,还把通讯频道干扰了,可能上面也以为我这边被苏联人给全部干掉了吧……”海耶略带不快地回答到。
“那,中尉,您的部队就只有这20人?”尼德尔打断了他的话。
“还有20人在远处阵地警戒。我带了剩下的人来找你们。因为最后一次跟总部通讯时我申请了支援,总部也同意了。就是现在他们觉得我的部队生死未卜而已。”海耶接着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权作回答。“我们补给都要用完了,不过还好你们这次东西带够了,足够支撑这次行动。”
好吧,尽管有人支援,但是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多到十几万的苏联人。就算这80个人个个都三头六臂,被苏军全部消灭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尼德尔有些无奈地在心里嘀咕着。现在得把指挥权交出去了……
一行人在克里米亚崎岖的山路上走着,靴子踩在被积雪覆盖的岩石上,留下了深深的足迹,但很快被队伍的最后几个人用树枝扫净。明亮的月光依旧照耀在雪地上,繁星满天。四周都一片静谧,只有军靴踏地的咯吱声与呼吸声能够耳闻。不同于尼德尔还有他手下士兵端着枪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且有些紧张地向四周观察,海耶的部队倒是有些放心,并没有显得太过担心是不是如同游魂一样的苏军巡逻队从哪里冒出来。
“没必要太担心。”海耶对着尼德尔笑了笑,低声说道,“这些斯拉夫白痴不可能来这个山区巡逻的,因为这里人迹罕至,也是他们最放心的地方。要是他们来这里搜寻了,那你肯定就遇不到我们了不是吗?”
再一次钻进树林,借着被枝叶挡得昏暗的月光,尼德尔看到了一排帐篷,还有站在附近哨戒的德国士兵。这里就是他们的营地了。为了防止在密林中因为火光或者烟雾引起苏军的警觉,海耶的部队甚至宁愿挨着冻,吃冰冷的罐头,也不愿意升一堆小火。
“就是这里了。现在我们有80个人,可以按计划开始行动了。”中尉转过身对着背后的士兵们说道。“不过看你们在潜艇里呆了那么久,我们的人也在海岸边躲了随时都有可能来的苏军巡逻队一整天,应该都很累了吧?”
一阵的沉默,但面前人们脸上的疲惫神色是遮掩不住的。
“那么,解散吧。各自休息,早上8点集合,准备战斗。”
此时正是凌晨两点半。
……
奔跑在雪满山林的路上,娜塔莉亚·白上尉艰难地喘息着,吸入冰冷的空气。她强忍着咳嗽,睁大了满是血丝的眸子,望着面前的山地。40人的搜索步兵排,已经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进了快一整夜。运兵车把他们送到了山区旁边的公路上,而接下来的路全得靠双腿前进。背上沉重的波波沙冲锋枪和塞满手雷与弹药的背包压在肩上,让女上尉步履艰难。这只НКВД部队已经连续行进了3个小时,可离目标搜索区还有好几公里的山路需要跋涉。士兵们因为体力透支而发出的粗重喘息声传进𬘭的耳朵,但没有人抱怨哪怕是一句。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自己参与的这次任务有多么的重要。
终于一个名叫安德烈的士兵不堪重负,跌坐在雪地上。而𬘭自己也双腿有些颤抖,所有人体力都消耗殆尽了。尽管内务部部队的训练十分严苛,但背着十多二十公斤的装备在崎岖又因为树枝遮蔽月光而显得幽暗的寒冷山林里连续3小时高速行军消耗的体力,却丝毫不亚于,甚至胜过那些训练。再加上他们被深夜叫起来进行这“登山运动”,也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次,现在所有人都精疲力尽了。
“上尉同志,我实在是有点……撑不住了……抱歉。”安德烈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带着一些惭愧对着𬘭说道。
“没事的,我们马上就要到任务地点了。毕竟对于我们这些不像捷尔任斯基师,只进行过肃反逮捕任务的二线部队来说……”𬘭停下沉重的脚步,喘息着说道,“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全体休息15分钟吧,反正咱们还有点时间。那些德寇肯定会为了避开我们的巡逻队走弯路的,我们应该能截住他们。”
听到这话,众人脸上疲惫而又紧张的神色松了一些。没有人说一句话,但除了负责警戒的人以外,士兵们和𬘭一起齐刷刷的坐在雪地中,将沉重的背包从肩上卸下。大家都默默的坐着,一言不发。毕竟他们即将面对的,就是真枪实弹的战场。
𬘭从口袋中掏出一支烟和一盒火柴,准备点燃。可是她犹豫了半晌,不知道这黑暗树林里的亮光会不会引来不该招来的东西。掏出地图接着朦胧的月光看了又看,他们离搜寻区域还远着呢……前面还有山丘挡着。
“人眼在黑暗中看清亮光的距离是2500米……”上尉自言自语着,擦燃了火柴,点着香烟后将它灭掉。将烟卷叼在唇间,女上尉一口一口地慢慢抽起来。辛辣的烟草烟雾穿过烟卷里的缝隙吸入肺中,再被长长地呼出,但心中的紧张和悸动并没有因此得到缓解。一阵寒风吹进不怎么合身的军大衣里,𬘭打了个寒颤。终于有人开始低声聊天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啊。谁知道这一次面对的是有多少敌人?谁知道这一次会有多少人回去?可她并没有说出这些如同投枪一般的问话,只是轻轻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继续吸着手中的香烟。
……
尼德尔悄悄爬出了睡袋,从帐篷里钻出来。月亮已经要沉入西边的群山了,可天空还是那样的黑,黑得发蓝。他仰望了一下头顶的满天繁星,深呼吸了一下。捂着肚子走到营地边,他遇上了一个正在放哨的士兵。
“啊,长官,您这是……?为什么还没去睡觉呢?”那个巡逻兵打了个哈欠,有些奇怪地问道。
“在潜艇里可把我折磨坏了,现在想吐,还有点要拉肚子的意思。得去旁边树丛里解决一下这两个问题。”尼德尔捂住腹部,苦着脸回答道。
“啊,原来如此。那我需要报告给海耶长官吗?”巡逻兵听完脸色变得柔和了一些,心中的奇怪消散了不少。可当他正准备走向海耶中尉的帐篷时,尼德尔拍了拍士兵的肩。
“用不着打扰他了,我去去就回。会很快的。”
说罢,在巡逻兵的目光下,尼德尔克尔新纳少尉弓着腰捂着肚子一路小跑进了旁边的树丛里,消失了踪影。
……
这里的黎明可真的是静悄悄,那么静悄悄的啊……望着渐渐发白的东方天空,𬘭不由地低语道。树林间起了一大片浓浓的海雾,层层的迷雾,就如同绷带一样缠绕在白桦们与白杨们的树干上。太阳还没有出来,天边只是亮起了几丝霞光。除了脚步声,和偶尔踩断枯枝的声音,四周都是那么的静,静悄悄的。但𬘭和战友们并没有停下脚步,踏着皑皑白雪继续行进在人迹罕至的山路上,一边走着,一般警戒着四周,准备战斗。
“阿廖沙(阿列克谢少尉的昵称),你带几个人去前面侦察一下可以吗?我想我们如果全都继续前进可能会中埋伏——这里的地形太适合敌人打一场伏击战了,喏,只要他们站在我们两边的山头……”𬘭小跑到队伍前面,拍了拍阿列克谢少尉的肩,对着他低声吩咐道。
“了解,上尉同志。”简短的回答后,阿列克谢对着身边几个士兵做了个手势,那几人默契地点了点头,便跟着他快步向前跑去。
就希望我们头上那颜色鲜艳的大檐帽别那么鲜艳。望着侦察兵离开的背影,𬘭想着。
……
早上7:30。
海耶早早地醒来了。尽管疲惫让他睡得如同一具尸体一样,被苏军发现的噩梦却一直萦绕着他的脑海。毕竟自己手里的80人全在这里,苏军只要一发现,就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因此这个党卫军中尉提前了半个小时起来,叫醒了所有人准备收拾东西开始行动。
“等等,尼德尔去哪里了?”看着忙碌地收拾装备,准备开始作战的士兵们,海耶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怎么他不在这里?谁最后看到他去哪里了?”
“我。”一个士兵举起了手。“尼德尔少尉说他有些不舒服,想上个厕所就走了,但是就不知道去哪里了,现在都没回来。”
听到这里,海耶的心一下子加速了跳动。但更令他紧张的事接踵而至。
“报,报告长官!我们……”一个背着电台的通信兵跑了过来,有些激动或者说紧张地对海耶中尉说道,“我们收到了来自指挥部的消息,但是信号被斯拉夫人干扰了,非常不稳定。”
“赶紧接上,快!”
“嗞嗞……呼叫豺狼,呼叫豺狼,这里是……嗞嗞……铁鹰,收到请回答……”无线电台里传来了满是杂音,断断续续的声音。
“呼叫铁鹰,这里是豺狼,收到请回答!”海耶抓起话筒对着指挥部回答道。
“任务情况有变……你们的内部……嗞嗞嗞……有叛徒……”
“什,什么?!”听到这个五雷轰顶的消息,海耶差点喊了出来。
“咔咔……你们,内部出现了一个叛徒,有罗马尼亚的情报员招了,他是……”
“他是谁?!”海耶这下子慌神了。
“嗞嗞……”
“铁鹰?铁鹰!?豺狼呼叫铁鹰,听到请回答!”中尉急火攻心,不停地呼叫着指挥部,但由于苏军的电磁干扰,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噪音。
“我们已经……派遣了新的一支部队前往你们那里……马上就到……”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德军的破坏部队与指挥部彻底失去了联系。
“坏了……等等,弗雷德——你说尼德尔少尉说要上厕所然后就不见了,一直没有回来?”海耶中尉喊住了那个名叫弗雷德的士兵。
“是的,长官。”
“该死,没想到居然是那家伙……”
……
与此同时,在几公里外的地方。
阿列克谢少尉与他带领的士兵们,正在向前搜查。树林中人迹罕至,似乎𬘭对前方的担心是多余的。但НКВД战士们依旧小心翼翼地前进,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正当阿列克谢准备叫一名士兵折返回去通知大部队可以继续前进时,他前方突然响起枯枝被人踩断的“噼啪”声。
所有人听到这一声响,一下子抽搐了一下,然后如同石雕一般定在了原地。少尉最先反应过来,抄起手边的冲锋枪对准了发出声响的地方,然后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其他几个士兵看见了,也猫着腰跟随阿列克谢小心地凑过去。
躲在一片灌木丛后,几人看清楚了到底是谁发出的这个声音——不是野兽,不是鸟,而是一个人。一个穿着德军军服的人在树林里晃悠走动。
“长官同志,是要开枪吗?”一个士兵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阿列克谢,他的手指已经搭在了扳机上,随时准备着将面前的德寇打成筛子。
“等等。”阿列克谢少尉用目光回答道,他轻轻抬起一只手,让其他人准备好,“这家伙看起来像个军官,得抓活的……”
好吧,不应该独自去上厕所的,尼德尔想道,因为他现在迷路了。他在树林里兜了好久的圈子,又回到了这里。每一棵树都像是自己曾经经过的一样,这下与大部队失去联系了……
看着那人有些惊慌地四处徘徊,阿列克谢抓住枪管,倒持着冲锋枪,准备趁那个德国军官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好了……他背过去了……就现在!少尉一个箭步,猛地一下跳出了灌木丛。那个德国军官听到响声惊愕地回头一望,可连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便后脑勺便挨了狠狠地一枪托,像一个木桩一样颓然倒在地上。他看到的最后一眼只有一个戴着蓝色大檐帽的苏联军人从他背后突然出现,然后便是一片漆黑。
“解决了。”看着倒在地上的尼德尔,阿列克谢对着在灌木丛中准备出来帮忙的士兵们说道。“这家伙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就倒地了,不过看样子附近会有更多的敌人,我们必须立刻把他押回去,以便娜塔莉亚上尉了解情况。”
说罢,士兵们从灌木丛中起身,把昏厥了的尼德尔绑了起来,堵住他的嘴,七手八脚地抬起他往𬘭所在的位置赶回去。

我的头,好痛……一直嗡嗡作响……昏沉沉的,这里是哪里?想动却动不了了。尼德尔试图挣扎了一下,却只是像一次无力的抽搐。嘴里被强行塞了一堆东西,想吐吐不出来,根本说不出话来。自己只记得最后一眼是被一个戴着蓝色大檐帽的苏军士兵用枪托狠狠地揍了一下。顶着锐痛费力地睁开眼,身边一直模模糊糊的声音逐渐清晰。是俄语,身边围着一群戴着蓝色大檐帽的苏联士兵。他们还在交谈着什么,还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醒来。
“所以,少尉同志,你们抓了个‘舌头’回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大概她年纪不超过25岁。
“是的,上尉同志,我们在他身上搜出来了这些……哦,你看他醒了,我就说没把他给打死吧。”一个男声打断了那个年轻女人的话。这里怎么会有女人?
艰难地转动头颅与眼珠,尼德尔克尔新纳看清楚了,是一群苏联的НКВД士兵正围着他在讨论什么,身旁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军官的年轻女子。那女孩面容姣好,说她倾国倾城也不为过。这个少女的皮肤光滑白皙得如同毫无瑕疵的白玉一样,她那丰满的胸脯撑得军服鼓鼓的,不过她却有着一头银白色的齐肩短发。真是怪异的颜色,尼德尔想。也是奇怪,怎么在这种命关生死的时刻自己还注意着这些多余的细节。
“那么,接下来就该好好问问这位弗里茨是怎么跑到这里来,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了。”说罢,那个年轻女子把塞在尼德尔口中的布团取了出来。
“啊对了,上尉同志,你看这个……像是?”阿列克谢检查着尼德尔的证件时突然感觉一阵诡异。
𬘭凑过头一看,军官证、纳粹党员证都有,但是还有一张证书,上面却印着淡淡一个空心五角星,而五角星里,是一对交叉的镰锤。
“这是……德国共产党党员证?”娜塔莉亚艰难地靠着自己学过的那一点德语拼读着证书上面的德文单词。
“所以……所以你们可以放开我了吧?”一声带着浓重德国口音的生硬俄语从耳边传来,那个被绑着的德国军官说话了。
“你叫尼德尔克尔新纳啊,这位党卫军的弗里茨?”𬘭用勉强的德语冷冷地回了被绑住的德国少尉一句。但她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听好了,娜塔莉亚同志。我们这一次行动获得了一个德军内部的潜伏德国共产党同志的支援。他的最后一条消息告诉我们他正在前往克里米亚半岛,但由于时间紧迫且盖世太保在大规模搜捕我们在德军内部的间谍,因此没能告诉我们更多的内容。”临出发前,中校突然找到了𬘭,把她拉到一个僻静角落告知了她这样一个事情。
“那也就是说,这一次我们很有可能会遇到他?”
“是的。”
“那么,为什么他不在登陆后把详细情况告诉我们呢?”
“你觉得他会有这个机会吗?还有,我们对整个克里米亚半岛地区进行了电磁干扰,现在作战区域都无法进行通讯,也就意味着……”中校顿了顿。
“也就意味着,不仅弗里茨们无法对外与他们的指挥部进行联络,我们部队也不能与基地进行通讯?这是所有频道吗?”
“是的,因为我们不确定德国人会有多少个备用频道。为了保险起见不让他们能够把我们的计划泄露出去并破坏实施,所以就这样做了。也是因为这个,我们调配给你了一支40人的搜索部队。相信他们应该规模最多不超过40人。”中校接着𬘭的话说了下去。
“那么,如果那个德国同志来接应我们,该怎么确认他的身份呢?”
“这是接头暗号——”
……
“太阳与月亮,你会支持谁?”(注:此处捏他的A·S·阿列克谢耶维奇的纪实文学访谈录《二手时间》中莲娜·尤里耶夫娜·C,地区党委第三书记的回忆)𬘭用谁都听不见的声音喃喃了一遍。
“所以,太阳与月亮,你支持谁?”𬘭突然抬起头用生硬的德语对尼德尔问道。
所有人听到这一奇怪的问题,先是一愣,然后用不解的神情望着𬘭,哑口无言。
“我再问一次,尼德尔克尔新纳。”上尉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TT-33手枪,她熟练地用力拉了一下手枪套筒,上好膛后将它对准了被绑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德国少尉。𬘭那双大大的棕色眼眸里射出了锐利得令人胆寒的目光。虽然目光里所包含的情绪静如止水,但这平静,却是那种透过步枪的觇孔和准星,瞄准敌人的头颅,扣动扳机前的平静,除了杀意,不带一丝一毫情感。“太阳与月亮,你选择支持谁?若不回答,那么你就可以永远安静了。”
尼德尔沉默了一瞬间,目光迎向了𬘭那杀气腾腾的眼神,镇定地回答道:“月亮。”
……
“那个德国同志是个少尉,叫尼德尔克尔新纳。刚才那个奇怪的问题就是接头暗号。若他回答是‘太阳’,那就直接逼供就行——因为他很有可能是冒充的。而如果……”
“如果他回答的是‘月亮’,那么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𬘭与中校异口同声地说道。
但接下来,一个疑问出现在了上尉的心里——“为什么不告诉我的部下们这件事情呢?”
“因为这位情报员的身份非常重要,是党卫军与勃兰登堡部队联合组成的破坏部队的队长。在见到他之前这一切都不能暴露,否则我们的任务就全部前功尽弃了。”中校神色凝重地回答了𬘭的疑问。
……
“回答正确,给他松绑吧。”仿佛听到了什么口令,𬘭收起了那冰冷的目光与手上的手枪,表情试图变得柔和起来。她走上前去,扶起了躺在地上的德国少尉,开始给他松绑。身边的战友们被她的突然转变所惊愕,有些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回头看到他们的模样,𬘭笑了笑:“这是我们打入敌军内部的间谍,现在他对上了暗号,再加上他的名字和相貌与党员证上的完全对应,可以不用把他当成敌人了。”
“可是……”阿列克谢有些难以置信地出声了。其他人也带着警惕与疑惑盯着那个小姑娘和德国军官。
“因为他是德国特种部队的人,不能暴露身份。直到临走前长官才告诉了我这件事情。而我也一直保密到现在。”𬘭一边扶起尼德尔,一边解释道。
“你们苏联同志对待自己人就是这样吗?真的好粗暴……”带着不满,尼德尔在𬘭的帮助下坐起身子,摸了摸仍然作痛的后脑说道。
“谁知道你是我们的间谍呢?”
少尉直起身子,站了起来。立得笔挺的他对着𬘭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德国共产党员,苏联间谍尼德尔克尔新纳向您报道!请问长官如何称呼?”
“我是内务人民委员会上尉娜塔莉亚·白。这些士兵是我的部队。所以尼德尔,你大老远跑这来了是为了什么?你们有几个人?”
“现在是紧急情况,我有两个事情需要报告——”尼德尔看了看四周紧盯着他的苏联士兵们,有些着急地说道,“第一,德军破坏小队40人于今天凌晨在这片山区边上的海滩登陆了。”
40人?!本以为他们的人数不超过20人呢!这下子我们没有兵力优势了。𬘭克制住了心里的不安与焦急,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继续问道:“那么第二件事是什么?”
“我们在海滩登陆时遭遇了前来接应的德军部队,也有40人,他们现在已经集结完毕正在前往塞瓦斯托波尔。现在早上8点,可能已经在去那里的路上了。”
听到这里,娜塔莉亚的嘴角抽搐了一下。80个武装到牙齿的德国精兵,带满了弹药与补给。而自己只有40人,都是二线部队出身。直接去阻击是完全没有胜算的,现在必须立刻通知指挥部敌人远多于己方部队的这个巨大变数,不然能否活着归来都是个问题!
“通信兵!”
“在,长官同志!”
“立刻接通指挥部,我们需要附近的戍卫部队紧急支援!立刻!”
可通信兵在电台前不论怎么呼叫,频道中都是一片杂音,根本无法联系上指挥部。娜塔莉亚上尉想起了中校在临行之前对她说的——“我们预估这次敌人人数不超过20人,为了防止他们将情报泄露出去并且指挥可能在半岛的部队对目标进行突袭,通信兵方面已经完全压制了所有的无线电频道。不过在你们人数占优的情况下似乎并不需要更多的支援吧。”该死,这哪里是20人?敌人有我们的两倍!可我们现在根本无法与基地取得联系,若是靠人力报信,恐怕援军到来时弗里茨们都已经出现在塞瓦斯托波尔的大街上了……
尽管其他的士兵们要么听不懂德语,要么对德语一知半解,但他们能从尼德尔那焦急的话语中听出不祥的意味。𬘭尽可能维持住自己镇定自若的面容,因为在战场上,若是指挥官因为战局己方不利而怛然失色,那么士兵们的军心与意志变会土崩瓦解,溃散得什么都不会剩下。而现在,指挥官就是自己。没有援军,无法联系临近的友军部队,虽自己带了40个精锐的士兵前来清剿敌人,但那些弗里茨可不是什么无能之辈,况且他们的人数还是自己人的两倍多……
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心中的惊愕与不安狠狠地咽下喉咙,𬘭终于开口了:“同志们,我必须宣布一个事实——情况对我们不利。从这位尼德尔少尉的报告中,我们得知了敌人有80人,且都是德军的勃兰登堡部队,他们的精锐。而刚刚我们已经尝试过呼叫总部进行支援,但因为己方的全频道电磁干扰未能成功。也就意味着——”她顿了一顿,“我们没有援军。因为就算是派几位传令兵去通知其他友邻部队或者总部的话肯定来不及了,等支援赶到时,德国人就已经在大闹塞瓦斯托波尔了。”
死一样的寂静,寂静得除了远处日出时群鸟的鸣叫、41颗心脏的跳动声还有那远处隐隐约约的海浪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士兵们听到这话面面相觑,有人张了张嘴,但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他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上尉排长娜塔莉亚·白身上,所有人都明白了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处境。但这死寂只是持续了一瞬间,就被娜塔莉亚打破了。
“我宣布,我们将不等候援军,全体立刻阻击敌人。我们拥有熟悉地形与道路的优势,应该可以打一个漂亮的伏击战,将这些弗里茨们一网打尽。相信诸君平时的刻苦训练可以助我们获得胜利。希望我们不会玷污胸前徽章上盾与剑的光荣。”
又是面面相觑,但战士们的眼神却已经变得坚定。是时候该出发了。这些内务部的军人们的亲人,大多死在德寇的手里,现在是他们向那些豺狼们讨回血债的时候了。
“准备行动了吗?”尼德尔用生硬的俄语问道,“那么我也会跟着你们参加这次战斗的——为了我那些牺牲的同志复仇。我会为你们带路,尽可能追上那些德国人的。”
可内务部的军人,还有那位德国共产党员全然不知的是——在他们踏着白雪向森林里的敌人进发时,克里米亚半岛的海岸边,又有一群德国士兵正在紧张地搬运着武器弹药,准备增援已经到达的友军。
……
“喂,哈……哈……尼,尼德尔……”一路疾行在陡峭的山路上,𬘭喘着气问身边的尼德尔克尔新纳,“你知道那些德寇的行进路线是什么吗?”
“让我看看,我们出发时在地图上标记了行进路线……”说着,少尉从地图包中拿出被标记得密密麻麻的地图,仔细看着,但却没有停下一直向前大步迈进的双腿。“这是我们预定的路线,基本上走的就是没什么人的地方,”他将地图上一条弯弯曲曲的粗红线指给凑过头来的女上尉看。“这是特意为了避开巡逻队,因此绕了远路。上尉同志,您这边的地图呢?”
短暂地盯了地图一瞬,娜塔莉亚伸手指向了地图上的一点。“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
“那么,也就是说……”
“还有五公里我们就可以赶在敌人前面设置好伏击阵地。”
……
因为尼德尔的失踪还有在与指挥部最后的联系得知队伍中出现了苏联间谍的缘故,海耶中尉的脸越来越难看了。但他仍是强作镇定,因为自己清楚,在这所有人都人生地不熟的克里米亚半岛,想把自己部队登陆的消息给苏军通风报信,去找巡逻队是基本不可能的。就算要这样做,也是得到了塞瓦斯托波尔见到那里驻防的苏军指挥官才做得到。再加上斯拉夫人那迟钝的反应效率,自己还有点时间。而且尼德尔看样子没走多远……海耶在心中默默想着。
的确,他想得没错。就算尼德尔克尔新纳已经出现在了苏军司令部,而苏联人也及时调遣了部队前去围剿,在偌大的克里米亚山脉里寻找这80人的部队依然是大海捞针。而这个情况引发的混乱反而更方便他们突破苏军的拦截网。更何况电磁干扰不是单向的——为了联络部队,斯拉夫人会不得不停止对通讯频道的压制,这对于德国人也是个有利的机会:将情报传回指挥部。
可海耶并没有下令让正在穿越山脉,向着塞瓦斯托波尔突击的部队停下脚步,等待接应自己的支援——越是拖延,变数越多。只要增援成功登陆,那么他们肯定会跟着地图跟过来。就这么盘算着,走在队伍最前面几个的中尉向着身后的士兵们发出了加快前进速度的催促。
……
早上9点。
走在最前面的德国士兵发现了积雪上一大串凌乱的脚步,是苏军巡逻队留下的痕迹。得知这个消息,看到了脚印的海耶中尉立刻让全体部队进入警戒状态,自己和其他侦察兵出身的队员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些脚印。足迹有些清晰,像是一两个小时前踩出来的。大概人数有15人~20人。对比了一下鞋底纹路,没有一个是德军军靴的样式。很幸运,仍在逃亡的叛徒尼德尔没有遇到他们。就算遇到了,自己的部队人数四倍于这些平庸之辈,相信不会有太大损失就能将他们全部歼灭。不过为了不让大部队过早地暴露在位置数量的敌人面前,海耶中尉做出了一个决定。
“霍夫曼少尉。”海耶突然对着一个部下说道。
“在,有什么事吗,长官?”那个叫做霍夫曼的少尉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中尉。
“你带15人在前面探路吧。刚刚你也看到了,有苏军在附近活动。你作为侦察部队先了解前方情况,我们大部队在后面不远的地方接应你。只要与那些伊万们发生了交火,你们就立刻撤退,和我们汇合。明白吗?”
“了解,我的中尉。”
说罢,霍夫曼少尉疾步冲到队伍前面,挑选出10个士兵,带领着他们钻入了白桦林中。
……
“松鸦,松鸦哟……告诉我他们会来多少人吧,告诉我……告诉我大家能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去,告诉我,我们能活多久吧……”蜷伏在山坡上的巨石后,娜塔莉亚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轻轻地喃喃道。仿佛在回答她似的,远处的林间传来了一声声松鸦的鸣叫。身披白色伪装披风的НКВД搜索部队的战士们正蜷缩在小径旁山坡上的乱石后,他们瞪大着眼睛,手里紧握着冲锋枪与手雷,时刻准备着与出现的德寇进行一场殊死搏斗。松鸦一声声地叫着,林中除了它们的啼鸣一片死寂。身下薄薄的雪开始逐渐融化,让衣袖和身子渐渐有了痒痒的湿润感。可没有人动哪怕轻轻的一下。
所有人静静地等待着,盯着左边道路尽头的密林深处,就如同等待着命运的审判一样。
有几个白色的身影在移动,他们慢慢地靠近了,越来越近。娜塔莉亚摘下头上的大檐帽,小心翼翼地从岩石后探出头:那是十多个穿着白色雪地伪装罩衣的德寇。他们端着冲锋枪,整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踩断枯枝的咔嚓声与踏在积雪上的嘎吱声渐渐地清晰了。
德国鬼子们,再近点,再靠近点吧……马上就会给你们一份惊喜了。赶紧缩回头,𬘭抓紧了手里的冲锋枪,咬牙切齿地想着。有人拍了拍她的肩,是谢尔盖中尉。他用手势与眼神对𬘭“说”着:要开火吗?还是再等他们过来点?
目光短暂地停留在了谢廖沙的手上一瞬后,娜塔莉亚上尉将目光聚焦在谢廖沙的瞳孔上,对视着他。“再放他们近一点,得尽可能一次性消灭。把这个命令传下去。”
在得到𬘭的答复以后,谢廖沙拍了拍身边的阿列克谢,用同样的眼神传达了𬘭的命令。有一个士兵有些犹豫地抬起头,用目光询问着上尉:“真的得继续等下去吗?”而上尉却用镇定自若的眼神回答道——
“是的,不过快到我们出手了。”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之前的脚印,没有发现更多苏军巡逻队的经过的痕迹。霍夫曼松了口气。看来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了,那些迟钝的斯拉夫畜生根本没有想到他们的行进路线。那就对了,现在可以继续前进。
“前进,再走一段路就回去两个人通知大部队,前方安全。现在没必要那么紧张了。”说着,霍夫曼带着手下的士兵们慢慢向前推进。
伏在巨石后的𬘭抓住自己的大檐帽,重新戴在头上,然后再一次探出头观察着那些德国鬼子们。她轻轻地将冲锋枪架在石头上,透过枪上的缺口照门与准星,用凌厉的眼光盯着那些来自敌国的人们。他们都是些年轻人,看起来大概也就二十多岁,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也许最多大个一两岁而已。淡金色的头发,两点蓝色的眼睛。脸上的洁白皮肤因为寒风被冻得有些发红。他们中有一个人吸了吸鼻子,仍在四处张望。
要杀人了。可这是娜塔莉亚第一次在战场上正面遭遇敌人。不论是先天的本能还是后天的教育,都告诉她不能同类相残。不能杀人……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开始颤抖,一阵恶寒涌出心头。毕竟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这与𬘭执行过的逮捕行动不同——她的确对着人开过枪,可是并没有对着要害射击。因为逮捕的要求是制服那些敌特和破坏分子,抓住他们。而现在,她的任务是对着眼前那些人的头颅和心脏射击,几乎一个都不留地杀死他们。
我不想杀人……𬘭轻轻地蠕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但她自己一清二楚,自己是在战场上。要么杀人,要么被杀。自己的生命,战友的生命,还有自己所保卫的同胞们的生命,全都在枪膛里与搭在扳机上的手指上。一时的“妇人之仁”只能葬送更多同胞的性命,必须做个决断。目光逐渐变得冷酷,坚毅得如同钢铁一般。不需要更多的大道理和犹豫了,该扣响扳机的话,那就扣响吧。德国鬼子们必须以自己的死亡来赎清自己因为蹂躏苏联母亲与她的孩子们的一切所犯下的恶极之罪。
可德寇们对着这一切却毫不知情,仍然在向前慢慢走着。他们的行为开始变得有些随意了,因为确信周围没有苏军而逐渐放松了警惕的缘故。他们边走边低声交谈着什么,不知道是在预想自己在塞瓦斯托波尔大杀特杀后向他们的希特勒元首请功?还是夸赞这里的冬天下雪后居然如此美丽?但这些问题并不重要,因为这只小队的最后一个一人也进入了伏击阵地火力可以覆盖的区域。
突然娜塔莉亚上尉的鼻子痒痒的,因为寒风的原因,想打一个喷嚏。可她在即将发出声响时硬生生将喷嚏憋了回去。
“啊,等等!长官!”一个德国士兵突然惊呼。“我好像看到了……”
“什么?!你看到了……”霍夫曼打断那个士兵的话,惊慌地问道。
“刚刚有一片蓝色的东西在我们右边的山坡上,一闪而过,现在不见了!像是一顶帽子!”
蓝色?霍夫曼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自己人的军服都是深绿色和白色,而且他们才刚刚到这里,不可能在附近出现蓝色的东西。蓝色的……帽子?!
看着面前不远处的德国人突然喊了句什么,然后开始惊慌失措,𬘭知道了,现在自己的部队已经暴露了。
“不好,是苏军的巡逻队!快隐……”霍夫曼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年轻女性的高声呼喊盖过了。
“Все,огонь——!”

随着那声俄语的呼唤,德国人先头侦察部队右手边的山坡上,冒出了一群苏军的НКВД战士。那些带着蓝色大檐帽的军人们以极快的速度从山坡上的岩石后探出身子,用手中的波波沙-41冲锋枪向德军扫射。德国人一下子作鸟兽散,惊慌地躲着苏联士兵们泼来的弹雨,在小径旁东奔西突地寻找着掩蔽物。
“哒哒哒哒哒——”激烈的枪声回荡在山林之间,惊起一群林鸟。那些鸟儿们因为这些震耳而急促的响声惊恐地四散飞去。
“快,所有人反击!”趴在一块巨石后,霍夫曼少尉顶着激烈的枪声向身后的部下们喊道。
子弹漫天横飞,带着呼啸的哨音。弹头打在石块上,打在白桦树的树干上还有大地上,泥土、石渣与木屑四处飞溅。被苏军用凶猛的火力压制住的德国人根本抬不起头来,只能趴在巨石后,将自己手中的冲锋枪举过头顶胡乱地盲目射击。而那些不走运的德寇,正横七竖八地倒在乱石与林木间,黑红得近乎黑色的鲜血从他们身上的弹洞中汩汩流出,润湿了身下的土地与岩石,给灰青色的石头与上面翠绿色的青苔染上一抹心悸的血色。
敌我双方用冲锋枪不停地对射,连绵不断的枪声将山林中之前的静谧撕得粉碎。不过这些勃兰登堡部队的德国士兵也并不只是空有一个“特种部队”的名号而已,很快他们就从遭遇苏军伏击的惊慌中反应过来,有序地在掩体后交替射击。这次是苏军被敌人密集的火力压到抬不起头了。子弹嗖嗖地打在身边,扬起积雪与尘土还有白烟。蜷缩回掩住自己身体的巨石后,𬘭紧张地喘息着。这就是真正的战场了……现在看来,比起这个,以前的那些逮捕敌特的任务就跟过家家似的。握住枪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心脏一直悸动不止。现在没时间犹豫了,因为自己不再是那个听人命令的内务部小姑娘,而是一个上尉军官。全排的命运就在自己手里。
“至少,我得带着同志们活着完成任务,然后回去。”𬘭喃喃道。
德国人的抵抗还在继续,他们虽然人少,但战斗能力丝毫不亚于,甚至可以说略胜于苏联的内务部军人。不能再拖了,一定要尽快歼灭他们。在与德国鬼子们对射的间隙,𬘭思考着如何破掉这个即将僵持不下的局面。背包里一个沉甸甸的大东西晃了一下,这让娜塔莉亚想起来了自己在出发前的准备措施。果然派上用场了。
“用手雷!”𬘭高声呼喊着,从背包中掏出一枚PRG-43反坦克手雷。这是她特意叫军械库的管理人员准备的,为的就是现在这个情况。尽管这一次内务人民委员会的军人们面对的是敌人的轻步兵而不是装甲车辆,但这种重型手雷能够有效地帮助他们快速地消灭大队的敌军。
“所有人,注意隐蔽!我要扔手雷了!”𬘭用力扯掉保险销,抓住握把,从石头后直起身子。这东西实在是太重了,扔不远,但现在就让它来肃清这些该死的弗里茨了。一边想着,站起身的娜塔莉亚上尉拼尽全力对着敌人所在的方向抡起手臂,将手雷的弹体投掷了出去。手雷脱离了握把,尾部弹出四条布带制成的稳定弹道用的弹翼,以一条抛物线的轨迹划过空中,坠向了德国鬼子们所藏身的沟壑与岩石后。
霍夫曼少尉看到了那个НКВД军官从山坡上站起起身子向他们投掷来了什么东西,接着他看到了那枚划着象征着死亡的轨迹的手雷飞向自己和部下所藏身的地方。“那是?!快散开——”,一声带着惊恐的德语尖叫响起。
已经晚了。少尉用他那因为恐惧而瞳孔放大的双目眼睁睁地看着手雷落入了岩石后的地面上。“轰——”的一声如同雷鸣一般的巨响,大地也随之轻轻颤抖了一下。积雪纷纷从周围白桦树的树枝上坠落,烟尘、雪与残肢断臂在冲击波与气浪的裹挟下腾向空中,然后重重地落回地面,远处的群鸟也因为这一声震耳的爆炸而哀叫着四散惊逃。
这枚手雷彻底让对面变成了哑巴,敌人停止了射击。但内务部的战士们仍然没有放下端在手中瞄准敌人方向的冲锋枪,依旧瞪大着眼睛,等待敌人的下一步行动。
“阿廖沙,你让其他人警戒四周。”𬘭对着阿列克谢下了命令,“谢廖沙,你带上几个人还有尼德尔,跟我一起去看看那些家伙死透没。顺便也点清一下人数。”
从巨石后冲出,银发的女上尉带着几个战友冲向他们面前小径旁的深沟里。那里面横七竖八的倒着德国鬼子。一个弹坑在中间,旁边就是尸体与残肢断臂。血溅得到处都是,石头上,地上,白色的树干上。
这些德国人,没想到是这么的年轻……他们年纪差不多跟自己一样大啊。看着一个德国兵瞪大着双眼,用已经凝固的目光望着天空中极远处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𬘭默默地在心中感叹着。很难相信这样一个年轻人就是侵略自己祖国,在祖国母亲的土地上对自己的同胞烧杀抢掠的刽子手。
战争啊战争……原来把一个普通的,甚至善良的德国青年变成一个嗜血的鬼子只需要一场战争。而我不得不杀了他,与他以命相搏。真荒谬。虽然自己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同胞与祖国,虽然自己一点也不后悔杀人呢……就这么一边清点着尸体的数量,𬘭看着这些异国面孔感慨万千地想着。但想到了这样的结局是他们为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所应付出的,最基本的代价,娜塔莉亚的心中也平静了一些。
“怎么样,还有活口吗,谢廖沙?”上尉掐断了自己心中的感慨,抬起头问身边的谢尔盖中尉,用不带感情的话语问道。
“没了,全被我们干掉了。加上路上躺着的那几个,大概11人的样子。因为有些人被炸得成残肢断臂了。”谢尔盖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因为他仍紧盯着那一堆尸体,想再从上面搜索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可惜了,不然还能抓个‘舌头’好好问问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克里米亚来呢。”𬘭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撤退吧,任务完……”
“不对,停一下。”尼德尔突然打断了娜塔莉亚的话,“上尉同志,您难道忘了?我说过我们的部队有80人啊。”
是的,我想起来了。的确这个德国共产党党员告诉了我,他所在的特遣队有80人登上了克里米亚半岛,而现在面前的尸体却只有11人……
“所有人!立刻准备战斗!我们只干掉了一部分德国鬼子,他们还……”𬘭急切得咬牙切齿地喊到……
……
霍夫曼带队前去侦察后,海耶中尉就特意下令让部队低速前进但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这样就有时间去做出反应——就算前面的侦察兵被包围,自己也能及时赶到,将伏击他们的斯拉夫人杀个措手不及,尽管自己完全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但事情的发展就是这么令人恼火,当你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时,这个最坏的情况总是会发生。霍夫曼少尉前去的方向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果然狡诈多端的斯拉夫人与自己队伍里堕落的叛徒设下了埋伏,突袭了先头部队。
“快,所有人立刻高速高速前进,支援兄弟部队!”
枪声响得越密集,海耶的心就越紧张,这意味着前方的战局对他们越来越不利。他们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敌人正等着自己……
等海耶一行人赶到先头部队所在的地点时,枪声刚刚戛然而止——霍夫曼少尉和他的部下全部阵亡。而一群穿着灰色大衣,戴着蓝色大檐帽的苏军士兵正在打扫战场。
“快散开,开火!”
勃兰登堡部队的士兵们立刻向左右散开,一边向着掩体奔跑,一边用手里的冲锋枪对苏军进行压制射击。
𬘭的话还没说完,自己背后就响起了密集的的枪声。抬头一看,一大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德国鬼子出现在己方部队背后的山路上,他们迅速散开,对着毫无防备的内务部部队投射出致密的火网。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НКВД士兵们乱作一团,顶着火力拼命冲回掩体,但还是有好几人倒在了路上。
“用手雷反击!”𬘭呐喊着,又从背包里抓出一枚RPG-43掷向敌人。其他士兵看见了,也纷纷将自己的手雷拔掉保险销扔过去。轰隆隆的爆炸声响成一片,烟雾遮盖住了战场,这让双方对射的火网变得稀疏了些。
“该死!谢廖沙,阿廖沙!你们还在吗?”𬘭带着恼火恨恨地喊道。
“在,长官!”
“现在我们情况非常不利,必须立刻撤退!”
“可是我们一出去就会被他们打成筛子!”阿列克谢对排长喊道。
是啊,德寇们的射击已经封锁住了撤退的道路,哪怕是探个头出来都在他们能够命中的范围内。距离太近了,若是有人往自己的方向扔两三颗手雷,那么整个搜索排就可以直接报销在这里。
可就在𬘭焦急而艰难地在坚守阵地还是顶着敌人的火力向后撤退时,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拂到她的脸上,如同刀割一般。是海风,而随着风而来的就是娜塔莉亚之前原以为已经消散殆尽的海雾。乳白色的浓雾如同海啸一样随着风涌来,顷刻间裹住了整个战场。雾气缠绕在染了鲜血的白桦树树干上,被映得隐隐约约泛着血色,就如同包扎在伤口上的绷带一般。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血色的霞光使树林不那么昏暗。幸运女神终于对内务人民委员会的战士们露出了笑容。
“撤退,撤退!所有人快跑,交替掩护!”趁着海雾阻拦了敌人的视线,𬘭赶紧对着部下发出命令,“把伤员也带上!”
对面的德国人也听到了这声俄语的呐喊,就算不了解其意思,他们也清楚这是斯拉夫人撤退的信号,遂对着敌人的方向一阵乱射,企图在与敌人失去接触前再捞走几个苏联士兵的性命或者战斗能力。不过那海雾使他们的射击全部变成了徒劳地浪费弹药,苏联人还是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撤走了。
狼狈地向着自己背后奔跑,这是𬘭第一次经历溃退。从未散去的浓雾中出现的德寇,将他们突袭。但同样是海雾,让他们甩掉了背后的德国人。终于,在背后枪声渐渐停息以后,娜塔莉亚让所有人停下脚步。
“清点人数,我们有多少个……多少个伤员?有谁牺牲了?”𬘭喘着粗气向着身边的战友们问道。
“5人阵亡,4人在交火中受伤。”在短暂的一阵沉默与士兵们的面面相觑后,阿列克谢少尉回答道。
𬘭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大意让她失去了5个战友。这不是什么上军法庭的问题了,这是自己作为指挥官亲手害死了5个之前还与自己谈笑的朋友。若是自己能当时警惕性再高一些,判断再能清晰一些,这些牺牲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尽管,尽管这五个人的牺牲在整场战役、整场战争所牺牲的人的汪洋大海里连一滴水都算不上。没有人注意到苏军失去了5个士兵,除了在场还活着的35人。
这些复杂的情绪仍只是持续了一瞬,就被娜塔莉亚硬生生地摁下去了。若是再犹豫,那么会失去更多。“所有人整备一下,包扎伤口吧。”𬘭恢复了那张毫无表情的扑克脸。“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尽可能地消灭,或者牵制这些德国鬼子。尽管做不到一口气全歼他们,但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做到那么多。”
医护兵赶紧跑去给那些负伤的战士们包扎伤口。两个腿部受伤,一个肩膀被子弹贯穿,还有一个左臂中弹。这下子全队有战斗能力的就只剩下31个人了,算上自己。
……
那些斯拉夫人趁着这该死的海雾逃跑了。没能全歼他们,这是对行动最大的变数。海耶中尉清楚,这些敌人肯定会去试图联络他们的其他部队,呼叫支援来歼灭自己。不过令他稍感安慰的是,通讯压制依旧在持续——这玩意可不是单向性的,那股苏联部队也不能使用电台去联络,而只能靠他们的两条腿跑回基地去报信。所以自己至少还有时间去赶到目的地,只要翻过这该死的山路……不过刚才的突袭和之后的战斗也让部队一共损失了16人,所以动作还得快点——就算是勃兰登堡部队的士兵,也是人。拖下去的结果要么就是被全歼,要么就是士气消耗殆尽,变成一群军心涣散的散兵游勇。
“快点,再快点!”海耶催促着手下的士兵,“沿着地图上之前侦察机侦察好的路线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行进!我们要赶在斯拉夫人的大部队围堵我们之前完成任务!”

第二次接触

战斗排的战士们奔跑在树林里,在雪地上留下一长串脚印与殷红的血迹,行进于崎岖的克里米亚山脉中。虽然他们尽了自己全力试图赶在德国鬼子的前面再次设下埋伏来与敌人战斗,但伤员却成为了战士们最大的“拖累”。但是没有一个人想抛下他们——因为就在刚刚,所有人第一次与自己的战友经历了生死。尼德尔再一次拿出地图,与𬘭商量起了下一步的行动。
“我们现在大概在这里。”𬘭指着地图上的一处说道,而手指指向的地方就在标注的那条红线旁边。“你能确定那些弗里茨在哪里吗?”
“现在大概离他们最多4公里,十五分钟到半个小时的路程——因为伤员走不快。”尼德尔回答道,而一旁的阿列克谢与谢尔盖用着不信任的眼光默默地注视着尼德尔。
“我们的动向完全透明了,离他们不远,脚印和血迹都暴露行动的方向,怎么办?”终于,谢尔盖开口,将一个像投枪一样的问题掷向了其他三个指挥官。
“尽力带着人拖延他们,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说不定还有机会消灭他们……但愿如此。”𬘭长叹一声。“至少我们弹药还够。”
……
勃兰登堡部队的士兵们注意到了,雪地上与白桦树树干上殷红妖艳的那些痕迹。苏军路过了此地,正是之前与他们交战的部队。在己方损失16人后,与斯拉夫人的第二次交火又让自己有四五人阵亡,还有数人负伤。天知道他们怎么会带那么大威力的手雷……海耶摇了摇头。下一次短兵相接就用自己所有能用到的武器全部消灭他们,不能再让他们跑了。但他也察觉到了自己部下有那么一丝动摇的军心。现在队伍里有战斗力的还有五十几人,但我们至少干掉了对面5个,还打伤了几个。他们是经不起这样的损失的。烦人的伤员,烦人的累赘。但不可以抛下他们——谁知道如果被苏联巡逻队抓住后他们会不会把这一切全部和盘托出?背上沉重的弹药和爆破用的炸药正在迅速消耗部队的体力,又加上紧张的激战和对于可能出现苏军的环境的紧张,所有人的身心疲惫不堪。终于,海耶做出了一个至关重要,既是正确,也是错误的决定。
“全队暂时休整。我们停下来目的是为了等待并接应后方的支援。虽然我们损失惨重,但指挥部在这之前已经发来了最后一条消息——我们背后还有一只40人的支援部队正在赶到。现在来几个人原路返回去找找他们吧。”海耶中尉停下脚步,对着身后的士兵们说道。
听到这话,德国士兵们站住脚,坐了下来。除了几个人仍拿着冲锋枪站在旁边哨戒,还有另外几个人轻装上阵回去寻找支援部队,大家都在休息。鬼子们低声讨论着什么,有人擦燃火柴点着香烟,慢慢地吸了起来。而海耶却心神不宁地望着背后他们的来路,思考着下一步棋到底该怎么走。
……
这个命令,让娜塔莉亚·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也决定了这对对手们的最终命运。
……
那么,自己敌人走的这条路线就是面前的山路?而他们现在仍沿着这条路前进?那些侦察机的飞行员看得可真是仔细啊。艰难地行进在雪地里,用与雪一样洁白的伪装披风裹住身体,𬘭一边带着部队试图甩开后面追击的敌人,一边想着。没有地雷,没有陷阱,光是凭着海雾并不能让他们与敌人真正拉开距离。
“这样……这样不是办法!”𬘭喘着气,奔跑着说道,“得留下几个人掩护我们撤退。”
大家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留下来掩护的人将要面对的,是十倍于自己的敌人。这是真正的十死无生,不论怎么推算都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性。娜塔莉亚上尉望着身边的战友们,心脏一阵阵的绞痛。得选出5个人牺牲掉,可是该选谁?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决定让曾经与自己一起战斗过的战友消逝,但情况不允许她有更多的选择和更久的时间去进行思想斗争了。
“让我来吧。”突然,人群之中有一个身影一瘸一拐地走到𬘭的面前旁边有一个士兵扶着他。是列托夫,一班的机枪手。之前的战斗中他膝盖中弹,子弹直接粉碎了他膝关节,小腿已经只剩下几块皮肉连接着了。尽管在伤口上包扎了绷带,但血依旧不停地渗出布料,一滴一滴的落在皑皑白雪上。这个伤势已经让他跟上部队的行动很困难了。“反正带上我你们也走不快,不如就让我留下来,替大家拖住那些弗里茨一段时间。如何?这也是为了我们牺牲的班长,为了他。”
听到这话,𬘭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她此时却变得如此懦弱了,原来所谓的“妇人之仁”不仅体现在面对敌人的态度上,更是体现在决定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的生死上。𬘭反复地快速地问着自己,牺牲列托夫会让自己的部队能够有时间撤离时,另一个手臂受伤的士兵,维克多来了。与他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个伤员。
“不要犹豫了,排长同志。你就下命令吧,我维克多和奥列沙还有廖尼亚都决定留下来了。”说罢,另外的那两个伤员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长叹一声后,“行吧,你们四个,还有列托夫的副射手基里尔,带着武器和机枪留下来断后,其他人随我继续撤退,与敌人拉开距离。如果我能再一次见到活着的你们,那就心满意足了……”
那个被叫做基里尔的士兵表情瞬间变得铁青,但这也不能怪他。毕竟,谁愿意自己去参加这种自杀式的任务呢?但是他的嘴唇只是蠕动了几下,便在其他四个人的监督下满脸冷汗地同意了𬘭的命令。
“对了,排长同志,除了这些武器我还需要一样东西。”娜塔莉亚上尉刚转过身准备和其他战友与断后的小队分别时,列托夫突然叫住了她。
“什么东西?”
“请给我一枚手雷。”
听到这里,𬘭咬紧了牙关,不知何时布满血丝的双眸湿润了。
“行吧。”
从背包中翻出的沉甸甸的金属物件握在了列托夫手里,上面还残留着娜塔莉亚上尉手上的温度以及因为面对痛苦抉择而渗出的手汗。“拿好吧。珍重,我的同志……望胜利时还能与你相见。”𬘭如同叹息一般吐出这句话,便扭头离开了,看也不看那五个战士。不是不愿意看,而是不忍心看啊……但最终这句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看着排长和其他战友离去的背影,列托夫笑了笑,便转过头去吩咐其他的战士们准备好迎接德寇的进攻。但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幽幽的女声在歌唱——

“保重啊,兄弟,保重……保重啊,兄弟,活下去!在步兵旅里莫要哀痛哟莫要悲伤……”

列托夫伏在一块巨石上,旁边就是基里尔还有其他三个人。压满子弹的机枪稳稳地架在石头上,坚毅的目光透过枪上的照门望向敌人即将出现的方向。
“这是最后的时刻,至少对于我们是这样。”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
终于,那群德国人等到了他的支援部队——由一个叫海因里希的少尉所带领的40人行动排。现在自己终于再一次拥有了人数优势,绝对的人数优势。那么是时候去撵上那些斯拉夫混账,把狡诈多端的他们和他们的阴谋诡计全部撕得粉碎了。在简短的谈话和移交指挥权后,海耶中尉看着因为援军到达而士气恢复的手下们,迫不及待地下达了继续前进的命令。因为,现在已经消耗了最后一点他们能耽误的时间了。德寇们站起身,沿着面前凌乱的足迹与白桦树上已经凝结,变得暗红的“标记”,大步奔跑着,前往目标与他们对手所在的地方。
……
鬼子们来了。得益于寂静的四周,列托夫听见了远处穿着军靴的脚重重踏在积雪与枯枝上的咯吱声。接下来,一个个戴着白色头盔,身着白色伪装军服的德国鬼子出现在视野里。“要打吗?”维克多有些勉强地端着冲锋枪瞄准那些身影,然后用目光询问列托夫。“再近一点,他们还没看到我们,只知道我们从这里经过。”列托夫顶着膝盖处钻心得让身子微微颤抖的疼痛笑了下,并用冷静的目光回答道。
终于,德寇们逼近至了离那五个НКВД战士只有150米的地方。决定生死的时刻,到了。但这五位勇士,却没有一个露出胆怯的神情,就算是之前因为得知自己被分入断后小组而面露怯色的基里尔,也稳住了自己的心,握着枪瞪大眼睛,准备着随时向面前的鬼子们投射出致命的火力。
弗里茨们一边急匆匆的向前冲着,试图赶上如同幽灵一样在雾气中消失的苏联部队,一边四下里张望着。他们那简单的法西斯脑袋只想到了追击离他们不远的苏联人,追击那些被自己打得“魂飞魄散”的苏联溃兵,根本没有想过这些“溃逃”的斯拉夫人留下了什么等待着他们。
“如果还有火药,给我火吧。就这样。”
激烈的枪声再一次撕碎了寂静。四把冲锋枪与一挺轻机枪在道路上织起了一片绵密的火网,收割了三四个勃兰登堡部队士兵的性命。其他的匪徒们在惊愕中向四周散去,试图寻找掩护。对啊,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过,他们遇到的苏联人没有一个是孬种,居然还真有人敢面对着十死无生的结局留下来掩护大部队撤退。可狂妄自大的弗里茨怎么可能会想到呢?
虽然疼痛让身子颤抖,但列托夫端着枪的两只手却稳若磐石。每一发射向敌人的子弹,都带着他对于纳粹渣滓的憎恨与怒火,还有复仇的急切。而维克多与基里尔他们则掩护着自己,不间断地压制着逼近的敌人。
“妈的,这些斯拉夫畜生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在抵抗?!”一个德国士兵带着怀疑和恼火嘶喊着,试图让自己的声音盖过连绵不绝的枪声。现在所有人被这猝不及防的射击压制住了,只能趁敌人装填弹药的间隙对着子弹飞来的方向扫射,企图打断那不知道有多少人的部队继续进行战斗。虽然勉强,但这的确很有效,内务部部队的射击被压制到不得不停下来了好几次,而德国人也趁着这些宝贵的间隙一步一步逼近了阻击阵地。
“不行啊,列托夫,他们越来越近了!怎么办?这些混账马上就能摸清楚我们到底有几个了!”基里尔焦急地用手抹了抹因为劣势情况而从脸上渗出的冷汗,一边对着机枪手喊道。
“基里尔卡,你赶紧吆喝几声,让他们以为我们的人还有很多!其他人加紧射击,不要让他们看穿了!”
听到这话,基里尔没有丝毫犹豫,赶紧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大声喊道:“快,弟兄们赶紧来帮帮忙啊!谢廖沙、阿廖沙!你们从左边抄过去!科斯坚卡,快把手雷递给我,赶紧啊!”
弗里茨们听到这一声声的喊叫,虽然不清楚那些俄国人在说什么,但也明白这是他们在呼唤支援。这下子可麻烦了啊。顶着漫天横飞的弹雨,德国人铆足了劲,向前一步一步推进。不过他们前进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都付出了代价。很快,又是3人阵亡2人受伤,但是双方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了110米。
DP-28的嘶吼贯穿了整个战斗,它仍然面对着敌人喷吐出代表着死亡的火焰,将面前的山路犁了一遍又一遍,又将敌人钉在树干与岩石后动弹不得。可这死亡的鸣奏曲没持续多久,突然地戛然而止。列托夫连扣了好几次扳机,机枪都毫无反应。他又使劲拉了一下机柄,机枪再一次恢复射击,但没打几发又停下来了。
“喂,列托夫!你怎么,你怎么不开枪了?!”维克多将身子缩回岩石后,转过头对着列托夫喊道,“我们的火力压住那些德国鬼子可是很勉强的啊!”
“我他妈的知道!该死啊,这破玩意过热了!”列托夫咬牙切齿地回答道,他手忙脚乱地拆卸着弹盘,“基里尔卡,你给我拿点雪来!”
“是!”
基里尔赶紧放下冲锋枪,用手臂刮了一小堆雪,用双手捧着递给列托夫。雪渐渐在手中化为冰水,冷得刺骨。列托夫把枪放在地上,接过基里尔手里的雪水,将它倒进枪里。枪声依旧在持续,但渐渐地,原本是由波波沙冲锋枪主导的爆响变成了波波沙与MP40齐鸣,再变成了波波沙偃旗息鼓,而MP40压倒一切的局势。
“列托夫你弄好没有?!我们已经顶不住对面的压制火力了!”阻击小队成员之一的列奥尼德一边对着那些正在步步逼近的德国人点射,一边嘶吼着对列托夫问道。
最后,列托夫终于用机枪喷吐火舌的响声回答了列奥尼德。可就在他给机枪进行冷却的时候,敌人已经冲离他们只有50米的地方了。只有冲锋枪和机枪,而弹药快耗尽了……而我们5个人,四个都是伤员,只有一个好手好脚的。手雷只有一枚,这是只能在最后一刻,最终决定命运的时刻使用的。列托夫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得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必须做出。
“基里尔卡,你听着。”列托夫艰难地把自己伏在石壁上的身体翻了个身,用蓝色的的双眸盯着基里尔的脸,“你听好了,现在鬼子们就要突破我们的阵地了。我,还有维克多他们肯定是走不了了。拿好机枪,把你的冲锋枪给我。我还剩两个弹盘,也一起拿去吧。我马上让维克多暂时停火,准备好突然压制他们,你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走。”
“走,走哪里去?!”基里尔明白列托夫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根本不敢相信列托夫居然真的做出了这个决定,“那你们……”
“少废话,白痴!”列托夫瞪了基里尔一眼,“摊上你这个副射手真的倒了八辈子霉。总之,等我们开火的时候你赶紧带着这些东西去追上排长,告诉他们动作再快点!”
基里尔的嘴唇颤抖了,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将身上的波波沙冲锋枪与弹鼓递给了列托夫,然后接过弹盘与机枪,将枪背在背上,弹鼓塞进背包。他隐匿在掩体后,半蹲伏着,准备随时冲出掩体。
“维坚卡!你和廖尼亚他们暂时别开枪了。早晚阵地都会被突破,我们得送基里尔出去报信。到时候听我指令,我们一起射击把德寇打个措手不及,压制他们,给基里尔卡争取机会撤离,如何?”列托夫拍了拍身旁的维克多,对着他说道。声音并不大,但维克多仍在嘈杂的环境中清楚地听到了列托夫他的提议。
“你还真的决定这样啊……”维克多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这就是我们的结局吧……若是能活着就太好了。希望若是我们牺牲了,排长能给我报仇吧。廖尼亚、奥列沙,你们稍微‘休息’一下吧。你们也知道列托夫的计划了。”
“哈,我只想问能成功吗?如果能让排长知道就行。”列奥尼德回答道,“只要我们付出的一切,有意义就行。”
“放心吧,会有意义的。”
……
苏联人停火了?勃兰登堡部队的面前突然变得一片死寂,再也没有投射来致命的枪弹,安静得可怕。所有的德国士兵都伏在地上,死死地盯着敌人所在的方向,揣测着那些斯拉夫人又在盘算着什么阴谋诡计。过了一小会,一个士兵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从身旁捡起一块石头掷向山路中央,等待着敌人的反应。依旧是死一样的寂静,这让他胆子又大了一点,于是匍匐在雪地上,在岩石与白雪上扭动着身子试着慢慢爬过去。可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НКВД战士们透过石缝看得一清二楚。别高兴得太早,畜生们,马上你们就会拥有我们送与你们的一个大大的“惊喜”了……
见到那个胆大的家伙往前爬了几米,对方都毫无反应,这件事激励了德国士兵们的士气。他们天真地以为那些苏联人又像第一次一样溃散了,悄悄地秘密逃跑了。于是个个都变得有些放肆了,全都快步冲出掩体向路的那头进发,打算赶上这段时间里被耽误的路程。可惜啊可惜,虽强为勃兰登堡部队这样战功赫赫的精锐,但仍然没有克服自己激动时不会冷静思考的问题。当所有人钻出掩体准备继续前进时,他们看到了——四个戴着蓝色大檐帽的士兵,还有4把波波沙-41冲锋枪正对着他们。
“огонь——!
一阵猛烈的弹雨袭来,德国人结结实实的吃了第三次埋伏。狂妄的他们终于明白了苏联人并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苏联人他们的士气并没有低到遇上敌人就一触即溃。而更令他们惊讶的是,面前把他们拖住的敌人,只有4个人。居然是4个死战不退的家伙阻碍了他们的前进,制造了如此多的麻烦!
“就是现在!基里尔卡,快跑!跑啊,趁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列托夫对着背后的基里尔呐喊到。
此时的基里尔已经满脸是泪了。泪水模糊了视线,让周围变得雾蒙蒙一片。他舍不得这些战友啊,这些人可是与他共度过生死啊!现在自己就要头也不回地抛下他们,像个懦夫一样一路逃窜,逃回大部队里。不论是出于自己的荣誉感、自尊心还是袍泽情谊,都不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可现在只有他能够做的是什么?
“基里尔卡你愣着干什么?!我们出来掩护你不是为了让你发呆!”又是一声嘶吼打破了他的犹豫。该做决定了。
基里尔用力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咬牙切齿着头也不回地向着他们小队的背后,大部队的方向冲去。德寇们反应过来了,原来这四个人如此不怕死地出来与他们对射,原来就是为了让另一个人出去报信啊!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那个正在奔跑的身影,法西斯们对着那个战士的背影射击着。子弹打在脚边的大地上,溅起尘埃与雪花。拖着哨音的金属弹头撕碎了基里尔身边的树木枝叶,可他没有回头。他不敢回头,因为他已经把自己所有的勇气与注意力集中在前往排长所在的地方了,已经再也没有胆量往回头看了。
……
“基里尔怎么样了?跑成功了吗?”子弹穿透了列托夫的左手。他勉强地爬回石头后问身边的维克多。
维克多望了望他们的背后,“成功了,基里尔他跑掉了。我们吸引了法西斯们几乎所有的注意力。就算他们对着基里尔开枪也被成功干扰了。”他笑着,咳出一大口鲜血。
维克多的右胸口中了一发子弹,血汩汩地往外流。军服已经有一大块被染成了红黑色。喉咙里一股腥味使得他不停的咳嗽,大口大口地咳出鲜血。身边躺着早已阵亡的奥列格与列奥尼德。他们俩也是好汉啊,身中数枪都坚持站着,面对着敌人射击,直到,直到弹鼓里的子弹被打得一干二净,才颓然倒在地上。雪地以一副令人作呕的无耻模样贪婪地吮吸着那些猩红的,带着人类体温的液体,妄图将自己也染上同样的颜色,妄图让自己拥有人类那样的温度。但这仅仅是让白色的积雪染上一抹妖艳的红色。它是雪啊,永远都不会变成人类的血液的。
“他走了就好……”靠在维克多身边,列托夫费力地笑了笑。“维克多,你还有子弹吗?”
“我还有,得用最后的体力……我要最后一次射击。”说着,不顾自己的生命与体温随着鲜血渐渐被白色的大地所吞噬,维克多抓起冲锋枪,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直起身子面对冲过来的德国士兵们。他扣动了扳机,子弹穿透了敌人的身体。
然后又是一阵枪声。
十多发9mm子弹穿透了维克多本来就伤口累累的躯体,毫不费力地钉在岩石里与树干上。血从枪伤处喷涌而出,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下,美得就像红宝石一般。年轻士兵轻轻叹了口气,低下了头。枪从手中掉落,然后他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维克多——!”
行了,现在任务已经尽力完成了。对不起,排长,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接下来……就得看你为我报仇了。维坚卡、廖尼亚、奥列沙不用着急,我马上就来陪你们了,很快的。
列托夫用颤抖着的右手从口袋中拿出那枚娜塔莉亚·白排长给他的F-1防御手雷,用牙齿咬住了保险销,拼尽全力将它扯了下来。现在,所有的还在身体里没随着血流出来的宝贵力气,都消耗在了握紧保险杆上。
德寇们忍无可忍了。这些苏联士兵跟他们曾经见过和宣传中的完全不一样。在记忆里,这些斯拉夫人就是懦弱无能与胆小如鼠的代名词,他们一听到枪声就吓得两腿发软四散奔逃。而现在自己却面对着一群死战不退,哪怕是牺牲也得打完最后一发子弹的战士。为了突破这4个人组成的防线,他们花了整整15分钟,付出了阵亡5人受伤3人的惨重代价。不过面前躲在掩体后的那一个,就是最后一个了。抓住他,从他嘴里撬出来点东西,好弥补自己的损失。
德国人们围上来了,找好机会吧,等着带走几个人……
“那是最后一个。”海耶恨恨地说道,“谁会讲几句俄语?去,先好好问候一下他,再抓过来!”
两个士兵应声而动,走到石头后,看见了瘫坐在那里的列托夫。
“你叫什么名字?”带着浓重德国口音的生涩俄语在身边响起。
“列托夫。”
“你们部队有多少人?现在在哪里?”
……
列托夫沉默了。
“如果说了,你也许还能活命的!狗日的斯密尔施。”
听到这里,列托夫突然笑了起来。德国崽子们居然妄想从他,一个忠诚的内务部部队战士嘴中撬出来一点信息?何来的勇气?!不过自己的确有什么东西要告诉他们……
“哈哈……我,我无可奉告。”列托夫大笑着对着那两个德寇说道,“不过我的确有一件事情想,也需要告诉你们。”
听到这里,德国士兵愣了一下。这个回答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完完全全超出了他们的任何准备。
见两人愣住了,列托夫松开了搭在自己身上握着手雷的右手。金属杆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那两个德寇一下子在惊愕中警觉了起来,用枪指着面前身负重伤的垂死苏联士兵,警告他不要耍任何花招。
“我一生都在想着能在战场上光荣的战死,躺在兄弟们的坟墓里。现在这个愿望,可以实现了。”
引信燃尽,炙热的感觉投射到了列托夫那挂着薄薄的一层白霜的脸上,他在这冰天雪地中感到了一丝温暖。

𬘭带着队伍向前奔跑着,突然,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背后。此时树林里响起一声爆炸声与呼喊。那爆炸与呐喊声与其说是𬘭用耳朵听见的,毋宁说是她用自己的心灵,自己作为军人的直觉与第六感感知到的。她愣住了,仔细倾听着这寂静的白桦林,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枚手雷,终于派上用场了。她不自觉地突然轻轻唱起来一段歌。然后,两行热泪顺着娜塔莉亚那沾满薄霜的如同无瑕白玉一般的脸颊滚滚流出。
而列托夫,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于沉沉的黑暗中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但空灵的女声在唱着什么——
“保重啊,兄弟,保重……保重啊,兄弟,活下去!在步兵旅里莫要哀痛哟莫要悲伤……”

第三次接触

至少那五个英雄的牺牲并不是无意义的,𬘭想着。队伍在奋力前进试图与敌人拉开更大的距离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原本所有人以为德国人追了上来,接下来的结局就是全军覆没,但他们指向背后的枪口却对准了一路奔来的一个人。那个身影跌跌撞撞的跑着,只有他一个。他手里提着一挺轻机枪,头上那蓝色的大檐帽表明了他的身份——一个НКВД战士。等他抬起淌满快要凝固的泪水的脸时,所有人都认出了他。是基里尔,他一个人带着机枪回来了。
“基里尔……是你,你回来了?”似乎在意料之中,又似乎令人愕然,𬘭对着面前躬下身子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的基里尔问道。
“是,排长同志,我回来了。”基里尔抬起脸,用他那双布满血丝,流淌着滚滚热泪的双眼看着娜塔莉亚上尉。还没等其他人问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为什么他回来了,基里尔接着哽咽道:“是列……列托夫同志叫我回来的。他,他还有其他的战友都……”
听到这里,𬘭那大大的棕色眼眸中积满的眼泪再一次带着体温落入雪地。她一只手捂住脸,试图不让战友们看见自己失态的一面,一边长叹着回答道:“是……我知道他们,都牺牲了,对吧。你的冲锋枪去哪里了?”
基里尔点了点头,提了提手里的轻机枪。“列托夫同志叫我,把我的枪留给他,带着这挺DP轻机枪来找你们,要我告诉你们他们全部牺牲的消息。”
“回去的时候,记得给他们申请勋赏吧。至少都得是一枚勇敢奖章——这是我们可以为这些勇士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这是一段宝贵的距离,因为它,是用4个人的牺牲所换来的。𬘭将眼泪忍了回去,下达了加速继续前进的命令。
……
与此同时,塞瓦斯托波尔。
之前派遣𬘭所在排前去搜寻敌人的那个中校正与其他НКВД指挥官于司令部会议室中开会。虽然屋外艳阳高照,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上反射出炫目的白光,但这并没有照亮阴暗的房间和从里面溢出的紧张氛围。所有人都焦急地翻阅手中拿着的,部队从前线发来的消息。由于必须持续进行通讯压制,部队与指挥部进行的联系只能在固定时间短暂进行,次数也不能更多了。这让指挥部获得的前线情报变得残缺不全,极度影响指挥员们的判断。
“所以,现在请诸位同志汇报一下现在你们所收集到的情报吧。”坐在指挥桌前的塞瓦斯托波尔NKVD总指挥官,德拉布贡诺夫少将对着其他指挥官说道。
“1月14日,也就是今天,我部发现德国人突然使用他们的秘密频道通讯,可能是正在向他们的总部呼叫支援,遗憾的是由于我方施加的通信干扰以及敌方通话时间过短,未能了解到内容。我部已经增强了通信干扰力度,并且全频带监听塞瓦斯托波尔附近的德军通讯。”负责通讯部分的通信兵大尉普罗科申回答道。
“负责搜索的雄鹰1号与2号部队在今日凌晨0200干扰间隙报告称,未在塞瓦斯托波尔西部附近海岸发现敌人,现在在返回途中。”
“海军那边呢?”
“驱逐舰巡逻没能发现敌人。”一名海军的大尉联络官回答道。
德拉布贡诺夫的心稍稍稳了点——德国人看样子有很大的可能没有增兵。但是那群已经登陆的弗里茨却又让他的心悬了起来。他们如同幽灵一样消失在了山脉中的莽莽林海,却随时等待着从自己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给己方一个措手不及的致命一击。弗里茨们的人数和位置都不知道,真的是如同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剑啊……
“现在我们多少部队在对敌人进行拉网式搜查?”
“还有除开返回‘鹰巢’的一号二号,还有7只部队正在搜查。”另一个НКВД上校回答道。
“与他们联系上了吗?”
“只有6只小队联系上了。人数最多的小队‘雄鹰9号’始终无法联系,可能还是因为电磁干扰。”
德拉布贡诺夫少将的目光移向了那个派遣𬘭前去搜索的,名叫亚佐夫的中校,再次向他确认这个令人焦急的消息是否真实。“亚佐夫同志,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是没能联系上’雄鹰9号‘吗?”
亚佐夫不敢怠慢,立刻回答道:“虽然之前的联系尝试均以失败告终,但是仍在尝试与他们取得联系了解战局。”
德拉布贡诺夫准将叹了口气。战局啊战局……这个绕不开又让人焦急的问题。
此时,会议室的一角突然响起了人声——是同样参与了会议的突击队队长雷泽诺夫少校。“所以,按照现在的情况,我们的行动会被推迟甚至取消吗?少将同志?”
又是一个投枪般的问题,令人难以回答。
“雷泽诺夫同志,请你放心。这是方面军司令部的决定,您也不要了小看我们的НКВД战士。他们训练有素,身经百战,是肯定能圆满完成任务的。肯定。”德拉布贡诺夫在这句话的最后又重重地说了一个“肯定”,仿佛在给自己打气,试图将会议室里焦虑紧张而压抑的气氛而鼓舞起来一样。
可谁都知道,搜索部队要么无法联系要么无功而返,他们甚至连敌人的数目都不清楚,更不用说之前了解到的那个德国共产党员在不在敌军的队伍里……总之,局势非常令人头疼。
“暂时先这样吧。”德拉布贡诺夫少将叹了口气,“各部提高警惕,对基地的防守不能松懈,同时尽一切努力联系上其他还没回来的‘雄鹰’们。‘鹰巢’急需他们的情报。”
所有人默默地站起身子,整理好面前的情报文件,然后带着它们离开了会议室。德拉布贡诺夫少将走到窗边,掏出香烟与打火机,点燃后叼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正是晴空万里,海雾已经散去了,可少将的心却满是阴霾。叹息着吐出一口烟雾,原本是无神论者的他开始默默地祈祷“雄鹰”们已经找到,甚至消灭了那群德国鬼子。
……
从嘴上取下叼着的燃烧着的香烟,疾步前行的𬘭咬牙切齿地往身后望了望。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部队与德国鬼子们一直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这个距离让德国人不能追上并全歼他们,但НКВД战士们却能保证不与敌人失去接触。能做到这种地步,除了娜塔莉亚上尉小心谨慎的指挥以外,还有就是损失惨重的德国人没了嚣张气焰,为了防止遭遇更大的打击,不得不绕着路放慢速度前进。
可他们还是在向塞瓦斯托波尔进攻啊。就算这样一直干扰他们前进的速度,敌人到达目的地也只是时间问题。必须找机会主动对这些弗里茨们进行一次突袭,涣散他们的士气。命运再一次将娜塔莉亚·白推到了风口浪尖,再一次逼迫着她选择牺牲自己的战友。
“同志们,虽然我们又以牺牲4位战友为代价,成功地将敌人拖住了15分钟有余,可他们……”𬘭抿了抿因为严寒而被冻裂,正在缓缓滴血的嘴唇,血腥味顺着嘴唇渗进口腔,腥甜的味道给了她一丝勇气,“但是这远远不够。弗里茨们虽然被减缓了速度,可他们依旧在向着目标进发。现在我决定,将剩下的所有人分成四个小队,分散行动,继续拖延敌人,为联系上友军并让他们到达战场挤出时间。”
又是一个自杀式的决定。没等娜塔莉亚排长说完,有一个叫伊利亚的士兵发问了,虽然他的语气中带着犹豫,可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那么,排长同志,我们要拖延这些敌人多久,援军会赶到吗?还是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我们必须孤军奋战了?”
“我不确定。”这一次,排长没有犹豫,直接将自己心中的预期和盘托出。“但至少我们有无线电,在纳托利亚大士那里。我会尽力让他联系上基地请求支援的,只要这该死的电磁干扰一结束。总之,诸位同志,我们至少要撑到这个时候。”
很快,这残存的31名内务部战士如同计划中的那样被分成了四组。𬘭将那个残存人数最多,但牺牲了班长和机枪手的班再加调了一名战士后由自己亲自指挥,作为指挥部构成部队。而副排长谢尔盖中尉和阿列克谢少尉则各带领7人和5人,散入左右两边的林海中。最后还有一只由班长叶甫盖尼带领的6人缺编班小队在他们附近行动,作为支援战力。三只战斗部队全部搜索敌人,互相照应,互相支援。不过,虽然四只小组看起来人数勉强够用,但他们携带的弹药却并不充足。
НКВД们在分组完成后,立刻兵分四路,以敌军预计的行进路线为中心,散开然后隐入克里米亚山脉的莽莽林海之中。为了保证有一只小队接敌时其他部队能够迅速支援,𬘭决定每只部队的距离不能超过500米。
而这个决定,最后看来也是正确的。
……
德国人们心中那根名叫“紧张”的弦绷得似乎再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啪”的一声断裂。他们满满的自信与不可一世已经灰飞烟灭了。因为作为敌人的苏联部队,不是1941年一样见到敌人就望风而逃,相反,这些斯拉夫人训练有素,士气高昂。很难以想象这些人能用四个伤兵以完全不顾自身性命的勇气,拖住了十几倍于自己的敌人,还让敌人们付出了代价。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在弗里茨的心目中于战场上随处可见的苏联人了。被消灭16人,还伤了好几人,搭进去一个少尉的代价,对于一支总计也只有120人的部队来说已经足够惨重。不仅如此,那些伤员们用牙缝中挤出的低低呻吟也扰乱着所有人的思绪与军心。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地前进。我们跟这狗日的斯拉夫人纠缠太久了,再这样下去,不仅任务无法完成,大家也会全部葬身于此!”海耶中尉看出了手下们开始动摇的军心,用这无法反驳的语气命令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我们可是勃兰登堡部队,元首的骄傲,第三帝国的精锐!这么一点斯拉夫的跳梁小丑难道就可以把我们吓倒不成?!”
听到这话,德国士兵们的眼睛里恢复了一些神采。没有人想被那些劣等民族的渣滓打倒,不论是出于他们听了无数遍的宣传还是自尊心。所有人强打起精神,继续向前赶路。
……
“喂,亚历山大,你怎么把伪装斗篷的帽子给脱下来了?”叶甫盖尼望向背后,有些恼火地压低声音对一个战士说道,“赶紧戴上去,你不知道咱们的蓝色大檐帽在这雪地里多显眼么?”
“是,我马上戴好……”那个叫亚历山大的战士摘下大檐帽,拍了拍上面的雪水后将它重新扣在头上,然后戴上了风帽。
冰冷的波波沙冲锋枪握在手中,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现在这只游击小队的使命,就是再一次突袭敌人,尽可能地摧毁他们的士气。德国人这下学聪明了,不再按照原计划的路线前进,反而在山区里兜起了圈子,进两步退一步似的迂回前进。可不能与弗里茨们失去接触了,娜塔莉亚、阿列克谢、谢尔盖与叶甫盖尼都默默地想着。一旦跟丢了,那么想要在如此广袤的山区重新追上将会是一件极其浪费时间而又艰难的事情。
胜利就如同那蜡烛燃烧的亮光,而我们,则是盘旋在火焰边的飞蛾。叶甫盖尼默念道,我们就像蛾子一样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光明,却不知道能否看到烈焰裹身时的闪耀。但这就是命运,总要有人去牺牲。
总要有人去牺牲……
“班长……”有人拍了拍叶甫盖尼的肩,是他指挥的班里的士兵安德烈。“鬼子们好像要来了,有人听到了他们踩断枯枝的声音。”他用眼神向班长报告这一变数。
侧耳倾听,还真有“咔嚓咔嚓”的枯枝断裂声。虽然微弱而遥远,声音更像是用自己的心感知到的,但它代表着的意味对所有人已经很清楚了。
……
这是叶甫盖尼第二次上战场了。第一次是在41年兵败如山倒的白俄罗斯,那是如同噩梦般的景象——兵不知有将,而将亦不知有兵。尽管自己作为NKVD的职责是阻止从前线往后逃命的士兵继续溃散,阻止混乱的部队彻底变成一滩扶不起来的混乱“泥泞”,但他却无力回天。
“你他妈的还是苏联士兵吗?!啊?德国鬼子都杀进我们苏维埃母亲的国土了,而你还在逃命?你能逃到哪里去,新西伯利亚?还是符拉迪沃斯托克?”对那些逃兵的斥责依然回荡在耳边。
可是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话——因为当他斥责那些逃兵时,叶甫盖尼自己的语气都带着颤抖。他本以为自己只是会当个普通的,用西方的话说叫“宪兵”的军人。每日的工作无非纠察部队纪律、给那些令人头疼的大兵们做政工工作,说些像什么“我们是苏维埃的战士,我们生来就是为了保护伟大的祖国母亲。”之类的话。以及偶然才会出现,虽然令人紧张但也能很快结束的逮捕敌人特务与破坏分子的任务。他甚至都想好了,自己就在军队里当一颗无名的螺丝钉,认真完成任务,最多获得一两枚奖章,然后平静地退役。但两年前的6月30日,叶甫盖尼大士亲眼目睹了地狱,丝毫没有准备。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逸出德国人的包围圈了,也许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他忘掉那些摧残精神的记忆。他只知道,自己勉强用一些威胁还有大费口舌,说服了十多个溃退下来,士气低落的士兵。就这样他们十多人在明斯克城外厚厚的包围圈里跟着其他溃兵左突右撞,试图寻找到一条能逃逸出去的生路。
叶甫盖尼大士叹了口气。德国鬼子们的脚步声仍有些“不紧不慢”地响着。17个人,最后当他历经九死一生从包围圈里和另外的战友杀出重围时,之前被他劝说和鼓励,站在他身后的战友们,一个都没有了。
这是血债,而现在,必须要让那些敌人,用血来偿还。
……
脚步声开始近了,内务部战士们立刻用伪装斗篷裹住身子,紧贴在岩壁上。头顶就是敌人即将经过的道路,以命相搏的时候,终于来到。而这一次他们将用血肉来搏斗厮杀。叶甫盖尼对着身边的战友们做了个手势,罩在白色伪装斗篷下的身影们点了点头。从腰间抽出芬兰刀,大士屏住了呼吸,手指紧紧地扒住岩壁,就仿佛要从上面撕扯下来一大块石头一样。冰冷的触感与积雪融化后的潮湿感从手指传来,但这寒冷并没有让这位死士平静下来,反而更加紧张了。
德国人正慢速移动,但人生地不熟的他们不知道自己脚边,就是苏联军队。三个德国士兵在山路上左顾右盼地走着。带着焦虑的视线不安地往前面扫来扫去,生怕下一秒就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跳出一群斯拉夫人结果了他们性命。
又是派出尖兵侦察,德国人还是不长记性。但这也意味着,敌人的大部队就在附近。“要突袭吗,班长同志?”安德烈对着叶甫盖尼打了个手势。其他人也纷纷把目光聚焦在班长身上,因为他的决定关系着所有人的命运。“放近点,到时候我数三下,所有人一起动手。”叶甫盖尼同样用手势回答了他的战友们,“用刀,不然会被敌人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
“仔细看周围!那些斯拉夫混账肯定会冒出来的。”三个德国士兵中,那个领头的叫埃里希的德军士兵压低声音紧张地对身边两个队友说道。
“埃里希,为什么长官非得叫我们几个出来……明明这是送死。”另一个叫鲍尔的士兵带着不满对埃里希小声抱怨道。就算是勃兰登堡部队的军人也是人啊,也害怕死亡与未知——毕竟这是人的本能啊。
“嘘!别说话,仔细听!要是被那些可怕的蓝帽子发现的话,我们活不过1分钟!”
德国士兵们慢慢走近了路旁边的坡坎,他们仍在用带着警惕与不安的目光四处搜寻着苏联НКВД战士们留下的踪迹。是的,弗里茨们对周遭的一切都用目光搜索得很仔细,他们一看到白雪上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都会下意识瞄准,虽然都是虚惊一场。不过,鬼子们却忽视了他们的脚下,脚下坡坎的岩壁上,有7个存在,而那7个即将夺走他们性命的存在已经埋伏好了,随时准备舍弃一切来打出自己手里那张致命一击的“攻击牌”。
苏联士兵们的心跳动得越来越快了,敌人近在咫尺,只要他们往下仔细一看,那么死亡就是自己的结局。还得再近点,这些畜生们……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敌我双方的距离如此之近,仿佛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叶甫盖尼咬牙切齿地忍住心脏的的悸动,左手慢慢抬起,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那三个德国人往前走了一步,就站在苏军士兵们手的上面,坡坎的边缘。只要一伸手就抓得到他们穿着军靴的脚。可是死到临头的可怜虫们还没发现异样,依旧在四处张望。
“3。”
所有人抓住了军刀的刀柄还有枪托。
“2。”
叶甫盖尼蜷曲了一只手指,左手的手势变成了“2”。右手握住芬兰刀得力量越来越大,甚至手连同手臂都有些微微颤抖,仿佛要把刀柄捏碎在手里似的。面前的安德烈也快准备好了。
“1。”
大士的左手慢慢伸向那几个法西斯的脚,其他人也跟着班长小心翼翼地伸手。恶战一触即发。
“动手。”
毫无防备地,埃里希突然猛地感觉到有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脚踝。可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只是尖叫了一声便仰面跌倒在地上。那只手似乎力大无穷,以极快的速度把他拖下了坡坎。其他两个士兵尚在惊愕中还没有时间做出反应,也被如法炮制一样接连拖下去了。一支冰凉得如同死人的手死死地捂住了埃里希的嘴,让他无法发声。此时他终于反应过来了——突然袭击他的是一个苏联士兵,戴着那令人胆寒的蓝色大檐帽。德国士兵挣扎地抓住挂在身上的冲锋枪,试图开火,但其他的苏联人冲过来狠狠地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剧痛让他不得不跪下了。另一个士兵则运气好一点,他挣脱了这些如同恶灵一样突然出现的苏军,一只手抓住冲锋枪扣动了扳机。“哒哒哒哒——”清脆的枪声又一次回荡在山林中,撕碎了寂静。但很可惜,这次仓促的胡乱射击并没有打中任何人,子弹只是将白桦树打得木屑横飞,将岩石与地面打得烟尘四起。这10个人扭打在一起,用刀、拳头甚至牙齿搏斗。
“快来人啊,这里有……”埃里希嘶喊着,试图唤来援军,但叶甫盖尼抓住了他喊叫时的分神,用手里的芬兰刀狠狠地对准敌人的脖子捅了过去。在血色的夕阳照耀下,猩红的带着人类体温的液体从埃里希喉咙中喷溅出来,颈动脉被割断了。鲜血喷涌而出,溅到叶甫盖尼的军服上大檐帽上脸上手上斗篷上,雪白的大地与斗篷沾染了鲜红,渐渐晕开,给人一种诡异但真实的美感。鲜血沾满了双手,芬兰刀被浸得滑溜溜的难以握住。埃里希瞪着眼,用手捂住喉咙上的刀口,跪倒在地上。那双眼里满满的都是恐惧、绝望与惊愕,他根本不相信死亡会如此之快地降临在自己身上。血涌进喉咙,异物感和窒息感让德国士兵不停地咳嗽,而这声音却让苏联士兵变得更加焦急——若是任他发出声音,情况就雪上加霜了!安德烈眼疾手快,给了埃里希的后脑勺一枪托。后者仆倒在地上,抽搐着。可他的眼睛没有闭上,依旧大大地睁着,在意识消散前都瞪视着这个世界。埃里希眼里似乎闪耀着什么光,直到他断气,直到他的体温尽数被身下的大地与积雪所吸收,那闪着的光依旧没有熄灭,仿佛穿过了一切阻挡目光的事物,射向了极远处。
这光可真的是熟悉,但居然连德国人都会有这种情况。麻利地处理尸体,准备迎接接下来的苦战的叶甫盖尼大士想道。他见过不止一次,那些重伤员慢慢断气的情景。人就这么渐渐地,渐渐地呼吸变得微弱,鲜血开始的时候就像从被打碎的玻璃瓶里淌出来的一样从身体里流出,不一会就喷涌得差不多了。而眼睛,是一直不会闭上的,那令人心悸的光就就如同两团烈火一样在眼眸中闪烁,随着瞳孔的放大,呼吸的停止,与目光一起凝固。只有自己用手把那些人的眼睑合上才能熄灭它。可没想到原来德国人死的时候也是这样。难道这其实是人类共通的,死亡时的样子吗?不,德国人不应该是这样子。他们是在自己祖国烧杀抢掠的畜生,逢人即碎的屠夫。死亡在这些鬼子身上应该是丑陋的,令人作呕的,不应该是这样。不过大士从埃里希身上移开目光,看到其他两个德国士兵,正难看地垂死抽搐时,心中的不适好了很多——就应该是这样,德国鬼子就应该这样死亡,不论从道义上、天理上还是其他的方面,他们只配获得这种结局。
不过没什么时间让叶甫盖尼大士再去伤春悲秋了。刚才被他割开喉咙的德国鬼子在挣扎中扣响了冲锋枪的扳机。现在有一大群敌人正在冲过来,就因为那该死的枪声。要是敌人全部是聋子该多好……
“附近有枪声,刚才出去侦察的士兵肯定被伏击了!”是德语的喊叫,那些混账们没想到离得如此之近!
“班长同志,怎么办?敌人大部队马上就来了!”安德烈将沾满鲜血的手在斗篷上抹了抹,焦急地问叶甫盖尼接下来该怎么办。
“跟我来。”叶甫盖尼毫无迟疑,提起冲锋枪便朝着敌人来的方向冲去。
“可是,这是敌人来的方向啊!”
“要记住,我们是飞蛾!尽管看不到胜利的闪光,也一定要燃尽自己去为其他战友付出一切!至少他们,可以看到可以知道我们的付出与牺牲!”叶甫盖尼头也不回地说道。
看着班长如此地毅然决然,士兵们也只是轻笑了一下。叹息之后,所有人跟着班长的背影,弓着腰向着他前进的方向冲去。
……
在等待着纳托利亚用无线电台与指挥部取得联系的间隙,𬘭焦躁不安地撕扯着嘴唇上干裂的角质皮,不停地徘徊在通讯兵身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豁了口的嘴唇在被蛮力撕去上面的角质皮后,血慢慢地流出,顺着白玉一样的的手与下颚流淌着,滴进雪里。血染满了手,但娜塔莉亚只是毫不在意地随意在衣服上把那些有些粘稠的猩红液体抹了抹。
“还没联系上吗?”因为焦急和干渴而变得嘶哑的年轻女声响起。
“没有,排长同志。无线电信号干扰依旧很强……”纳托利亚面露难色地回答道。
“啊,真的是……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就算全部搭进去也……”𬘭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着。
直到突然响起的枪声打断了她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那爆响来得实在是太突然,所有人毫无防备,都因为惊愕而身体抽搐了一下,感觉心脏都突然要跳得破胸而出了。但在这一瞬的惊愕中,经历了战斗的他们都清楚——这意味着自己的战友们与敌人交火了,必须立刻支援。
下意识地,全部的НКВД战士们抄起了手边的枪,冲向枪声所传来的方向。那血腥的厮杀,又开始了。而这如同涛涛血海一样的战斗,将持续到其中一方被杀得片甲不留为止。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在雪地中,如同踩在棉花上。每抬起一脚军靴就会扬起一片雪雾。很美,不是吗?但在这种危急时刻,会有人注意到这些细节吗?
……
的确如叶甫盖尼大士所料,距离那三个勃兰登堡部队士兵非常近的地方就是德军的大部队,而精神紧绷的的他们,在听到埃里希被袭击时发出的尖叫时也跟那些正在赶来的苏联部队一样知道了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情况。
“留下15人照顾那10个伤员,其他人全部跟我行动!全部!”海耶中尉一边喊着,一边带着手下冲向事发地点。我已经把所有能调遣行动的兵力全部派遣出来了,卑鄙龌龊的斯拉夫人,有本事跟我决一死战啊!我会用优势兵力将你们全部碾碎!
德国人们快无法忍受苏军的攻击到极点了,叶甫盖尼大士与娜塔莉亚排长判断道。因为他们居然毫不顾忌自己隐秘行动的要求而叫喊着冲出去找自己/找叶甫盖尼大士所带领的部队“算账”。事实上也是如此——敌人开始行动时就有着傲慢轻狂的情绪。就算身为特种部队,这种情绪也是抑制不住的。而我们对他们几次有效率的攻击,不仅成功地让他们减员,还让敌方部队里出现了大量伤员。这些伤员,不但可以拖累敌人的行动,使得行动变得迟缓笨拙,伤员的呻吟也是迅速增加其他还未受伤士兵心理压力,击垮垮他们精神防线的一把重锤。在奔跑的间隙,这两个部队的指挥官就如此分析着。
而我们虽跟德国鬼子比,虽人数处于严重的劣势,但至少我们的精神没有垮。我们都是抱着这个想法——那句父亲曾经教会我的中国古诗:“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没有人害怕牺牲,这是我们最大,也是唯一的优势。娜塔莉亚·白在心里如是分析道。短短的几分钟,她就将敌我优劣与局势分析成如此,也算一个合格的指挥官吧。
但分析永远只是分析,一旦脱离了现实,这些思考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了。
“所以,大士同志,我们要去哪里?”追上叶甫盖尼的安德烈一行人看着大士问道。
“往回跑,尽量在这里跟弗里茨们兜圈子,我们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只能用这种方式和他们周旋。你听,鬼子们这不就来了?”
虽然众人都在一路狂奔,但背后杂乱的脚步声与发出命令的德语呐喊越来越近了。
……
夕阳将它的鲜血洒在克里米亚的白桦林间,战场被染上了鲜红到如同身体里流淌的液体一样颜色的血色。几群人沾着血光,在白桦们之间的空隙里穿行。这将是一场无人知道的,以命相搏的厮杀,唯一的见证者,只有那些沐浴在霞光里的白色树木,用它们的树干上如同眼睛一样的无数道伤疤默默地看着、铭记着这场悲壮的战斗。
终于快撵上苏联人的大部队了,这是所有德军的想法。他们一直被这幽灵一样神出鬼没的苏军巡逻队所骚扰,这群碍手碍脚的虫豸一直阻挠着行动,让自己心烦神乱,杀死了自己的许多战友。不过这一刻,是与苏联人做最后了断的时刻。当他们被一个不留地消灭干净了的时候,就是自己杀入塞瓦斯托波尔,大显神威之时了。所有人心里积攒的厌恶、憎恨、恐惧、对阵亡队友的悲伤,全部化成了嗜血的狂怒,或者说,只剩下了狂怒,那将苏联人撕得粉碎的狂怒。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互相之间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快点到来吧,决战的时刻,终结这一切的时刻!
苏联游击小队的战士们跟着他们的指挥官一路向着敌人背后的方向疾行着,直到一处山崖阻断了他们的步伐。面前便是悬崖……行了,接下来就是扑向火焰的那一刻了。苏联士兵们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要么伏在地上,要么隐蔽在灌木丛与白桦树后。所有人将枪口对向了自己来这里的方向,做好了与一切诀别的准备。
“前面就是山崖,这些狗日的苏联人可算无路可退了!”海耶中尉带着恨意怒道,“记得消灭完这些垃圾后给我好好找找那个叫尼德尔的叛徒……他背叛了元首,背叛了德意志民族!这个人必须为我们的损失付出代价!”
有影子在林间晃动,敌人看来的确咬住“饵食”了。希望娜塔莉亚上尉,还有同志们最后能原谅我的擅自行动,叶甫盖尼大士喃喃道。一个个白色身影晃动着出现在视野里。他们奔跑穿行在白桦之间,手里提着冲锋枪。“所有人,小心斯拉夫混账们的埋伏!”在这些夕阳照耀下幢幢的人影的背后,一个声音用德语喊道。
被盛怒冲昏头脑的敌人大步逼近着苏联士兵们。再近一点,再近一点……畜生们,往前再走几步吧,我们会让你们付出意想不到的惨痛代价!
德国人走出了树林的阴影,在霞光的照耀下很是显眼。双方的距离近得都快看清敌人的脸了。这距离足够了,射击吧。
苏联军人们不约而同地扣下对准了目标的冲锋枪的扳机。波波沙冲锋枪嘶吼着打断了敌人指挥官的命令声。致命的金属风暴从灌木丛、白桦树背后与岩石后席卷而来,只消一瞬间便击倒了几个还没来得及端起枪的勃兰登堡部队士兵。看到前面的人倒在地上,其他的弗里茨立刻对准闪出火光的地方射击。密集的弹雨压得内务部战士们根本抬不起头,被钉在掩体后面动弹不得。叶甫盖尼探出头来瞟了一眼,鬼子正在凭借火力的掩护一步一步压过来。他举起冲锋枪对着走在最前面的那几个人就是一阵连射,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目标是否被他击倒时,一梭子子弹便招呼到了他的面前。弹头击起石块碎屑四处横飞,一块锋利的碎片擦过了大士的左脸颊,他只是觉得脸上一凉,一丝刀割般的疼痛随着那转瞬即逝的寒意从左面部扩散开来。脸上有一道温热,融化了挂在上面的薄霜,慢慢流淌而下。在感受到了那寒意的一瞬间,叶甫盖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德国畜生们的射击让他流血了。有时候,盛怒可以让人变得极度冲动而不理智,有时候,盛怒会让人变得极度冷静。不过对于叶甫盖尼大士,似乎这两种情况都同时发生,同时叠加在了他身上。他索性无视了在头上呼啸而过的弹雨,举着波波沙冲锋枪继续对着敌人开火。这时候大士在想什么?他的想法是极其冲动的:让敌人为他的流血付出代价。但自己的行动却是极其冷静老练的,仿佛由人变成了一台毫无感情、准确而冷酷的杀戮机器。
看见有一个苏军士兵像拼命三郎一样,居然顶着他们射的弹雨,连掩护都不寻找就站在那里朝自己的敌人还击,德国人惊愕了。这是超出了常人的反应,因为求生的本能会告诉人类,一定要趴下,一定要躲起来。而苏联士兵却居然将这本能压制住了。抓住敌人惊愕的瞬间,大士又是对着那些没有反应过来的鬼子们来了两个精准的点射。射击得非常准确,子弹撕开了一个人的胸口,还有另一个人的头颅。鲜血四处飞溅,给白桦树涂上了殷红,雪被带着体温的血渐渐融化,二者溶混在一起,辨认不出来到底那些是红血,哪些曾经是白雪了。
“操你妈的纳粹渣滓,来啊,今天跟你们死战到底!”大士咒骂着,仍在战斗,丝毫不顾接下来自己生命的光是否会被对面的枪口所熄灭。
虽然被这种不要命的架势镇住了一下,但法西斯们也在看着同伴倒地时反应过来了,纷纷举枪对着面前显眼的目标扫射。安德烈抬起头,看见了他们右侧的灌木丛中,出现了一个法西斯畜生的身影,他举起了枪,瞄准了大士。
“班长同志,危险——!”安德烈嘶喊着,用尽浑身力气扑了过去,重重地撞在杀红了眼的叶甫盖尼身上。“哒哒哒——”几乎是同时,那个隐蔽多时的敌人对着叶甫盖尼开枪了。9mm的子弹破开空气,拖着哨音二人从头上飞过。“叮”的一声清脆金属碰撞声响起,如同银铃,大士头上大檐军帽的帽徽被一枚子弹打中了。红色五角星上的珐琅化作细小的碎片崩落迸溅,弹头撕开了金属帽徽与布料,贯穿了军帽,然后变成了丑陋的畸形,飞向天空。大檐帽滚落到地上,接着掉下了山崖。
“安德烈……?”跌倒在地的叶甫盖尼回过神来,看见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安德烈。沉浸在厮杀中的大士一下子明白了,是安德烈救了自己,扑倒自己躲过了敌人打的冷枪。
“我还好,班长同志。刚刚有一个法西斯朝你开枪了,我们俩差点被打中……”安德烈抬起头看向班长,“啊……班长,你的脸……”
叶甫盖尼这才用手抹了抹脸,满手的猩红与湿润感。“只是被擦破了而已。可惜了那顶漂亮的军帽啊。就这么,没了……”带着不知为何的遗憾、对德国人的厌恶、不屑,叶甫盖尼撇了撇嘴,从冲锋枪上取下了被打空的弹鼓,换上一个新的。
说话间,德国人的射击似乎稀疏了一些。趁此机会,所有人又探出身子对着敌人开枪,拼尽自己的全力去与这些对手厮杀。
……
娜塔莉亚·白上尉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明明自己和其他两个小队离叶甫盖尼大士的小队直线距离只有500米,可自己离交战的喧嚣传来的地方依旧遥远,有着一段距离。不过在路上,三只小队成功汇合了。同样的,阿列克谢少尉也和谢尔盖中尉他们也在赶往叶甫盖尼大士所在的位置。
“你们在路上,遇到了……遇到了什么没有?”𬘭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对少尉与中尉问道。
“没有,我们还在前往支援友军的路上就……”可话还没说完,便被前方爆发的激烈的交火和一声呼喊所打断。
“排长同志,发现德国人!”
最先开路的战士们在林间看到了一群人。而那些不明身份的人似乎也提起了警觉,因为他们也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虽然在白色的伪装罩衣和头盔的伪装之下,面前的人群难以辨认身份,但下一秒,接敌的НКВД士兵听到了陌生而熟悉的语言——是德语,面前就是敌人聚集的巢穴。而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德国人怎么可能不会发现这些穿着灰色军大衣,戴着蓝色大檐帽的内务部部队?两边立刻爆发出了激烈的枪声。
没想到法西斯们的脑子有时候居然也能变得很好使!𬘭于心中咒骂着,现在自己想要去为叶甫盖尼大士皆为还必须从面前那群德国人的尸体上踏过去。真的是够了……
……
被大部队留在原地的德军,有25人。虽人数与苏联部队不相上下,但他们中有五分之二都是没有战斗能力,甚至只有勉强行动的能力的伤员。真正可以与НКВД战士们对抗的,只有那负责照顾伤员的15个士兵。终于苏联人迎来了一场想要的,以多敌少的战斗。
双方在森林中不足30米的地方所短兵相接。开始的时候还互相用手里的冲锋枪猛烈对射,但很快,弹匣与弹鼓里的子弹就被倾泻一空。原本掩盖了其他一切声响的枪声不得不突然地,也是意料之内地终止了。战场上一片死寂,不过这寂静只是持续了一瞬。苏联士兵们牢牢抓住了德国人试图更换弹匣的间隙,呐喊着拔出军刀举起枪托,冲向了敌人。“祖国万岁”与“苏维埃母亲必胜”的嘶喊回荡在山谷中,让那些在惊慌中焦急地给枪支装填子弹的勃兰登堡部队士兵肝胆俱裂。毕竟有一群如同恶魔一样的人,高呼着不可知不可名状的语言向你冲来,要索你性命时,谁不会害怕?那些伤员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向着自己所属的大部队的方向逃去。不是德国人的伤员不勇敢,是他们因为那些令人烦躁不安的剧痛和流血的伤口让自己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很快,苏军士兵全部冲入了德国人的阵地,两边人马混杂在一起厮杀,抛弃了用枪支在远处索命的方式,转用原始而血腥的老办法搏杀着。
谢尔盖中尉还是身先士卒地冲在最前面,真是符合他的性格。中尉用肩膀撞倒了一个马上就要装填好手中冲锋枪的德国士兵,然后钳制住他,再举起手里的芬兰刀,狠狠地捅向敌人的胸口。德国兵在恐惧之下竟爆发出了超人的力气,拼命将身子扭动着,几乎挣脱了中尉的钳制。很糟糕,敌人扭开身体的时候正是芬兰刀捅向他身体的同一刻——谢尔盖扑空了。由于全力都用在那一刺上,谢尔盖重心不稳扑倒在地。德国兵见状,赶紧爬起身子,抓住手里的冲锋枪枪管,挥舞着向他砸来。倒在地上的苏联中尉翻过身勉强地伸出手阻挡,坚硬的金属枪身击打在左臂上,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颤抖了一下。敌人没有料到这致命一击居然只是打在了面前这个斯拉夫人的手臂上,愣了一下。谢尔盖抓住了这短暂的一瞬间,一脚蹬过去,踢掉了德国人手里的冲锋枪。勃兰登堡部队士兵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待当他抬头时,与他搏斗的那个НКВД士兵已经站起来了,抓着手里的尖刀再一次刺来。中了,这一击中了!不过偏了一点,原本对准的是德国士兵的咽喉,而刀刃刺入的却是他的肩膀。剧痛让德国人不由地双腿发软,是时候给他最后一击了。谢尔盖中尉对准那德国人年轻却在身为苏联士兵的自己眼里丑陋无比的脸狠狠地一拳。敌人一下子瘫软了,失去了抵抗能力。芬兰刀被从弗里茨的肩胛拔了出来,然后划过了他的喉咙,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喷溅着鲜血的伤口。那个年轻的德国人双手捂着喉咙跪在地上,咳嗽着,挣扎着。
谢尔盖本以为就只有这一个敌人需要自己解决,刚想喘口气,从生死搏斗的紧张中缓过神来,背后突然传出一声德语的喊叫。又是一个德国士兵握着军刀冲来,目标就是他。那个人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杀到了眼前。他抓住谢尔盖的手臂,对准身体就是拼命捅来。然而中尉只是轻轻一侧身,就躲过了敌方士兵没有任何技巧的莽撞突刺,他伸出脚,巧妙地用力对着敌人的左脚一绊,被抓住的手顺势对准对方的腿一推,德国士兵就一下子仆倒在地上。不过狼狈摔倒的德国兵胡乱地挥舞着军刀,还是在谢尔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血顺着胳膊流下来,浸湿了衣袖,让人感到了一股寒意。可谢尔盖血液内因为激动与紧张而大量携带的肾上腺素让他完全无暇顾及这些感受,“战斗或逃跑”的本能反应中,已经选择了战斗,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终结他,终结敌人的性命。
中尉利索地一个手刀劈在敌人握着刀的手上,那人吃了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在血色残阳照耀下的军刀闪着寒光,落向大地。叮当一声,刀刃跌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几乎同时,谢尔盖摁住德国士兵,把膝盖压在他的身躯上,报以一顿老拳。待到这个弗里茨彻底没了反抗的能力,他才将自己疲惫身躯里的最后一点力气集中在双臂与双手上,将掌中的芬兰刀狠狠地捅进了敌人的心脏。
可还没来得及让狂跳不止的心脏搏动得稍微慢一点,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接着,一个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中尉的背上。他惊得抽搐了一下,使劲将背上的东西甩落在地——是一个想从背后偷袭自己的德寇。那个侵略者被砸得脑浆迸裂,正趴在地上抽搐。
身上脸上有些湿润感。不,不是自己的血,也不像融化了的雪水。猛地一回头,谢尔盖中尉看见了手里抓着冲锋枪的一个银发年轻女子。是排长娜塔莉亚·白上尉,少女的脸因为紧张、恶心与莫名的恐惧没有一丝血色,她瞪着眼,无神的目光从放大到令人害怕的瞳孔中射出,聚焦在面前的战友身上。握着冲锋枪枪管的手有些颤抖,而冲锋枪的枪托上,还有这个银发少女的脸上军服上,沾满了鲜血与白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粘稠液体。
她一定是第一次这样杀人。不知为何,谢尔盖心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自己居然被身为少女的排长所搭救,而是发现了这个看起来并不是很关键的事情。但事实如此。
看见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呐喊着冲向敌人与他们肉搏时,𬘭犹豫了。自己体格上的劣势,只是让她犹豫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她从来没有与敌人短兵相接,在地上翻滚着,用军刀拳头枪托和牙齿搏斗。她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种面对面的厮杀。娜塔莉亚哪怕是之前举枪对着那些敌人射击都不敢看着他们的的面孔,因为她在扣动扳机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若现在是和平年代,那个即将被自己夺去性命的年轻人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𬘭不敢感受他人的鲜血溅到自己身上的感觉。之前的第一次杀人已经耗费了自己大量的勇气。
可当娜塔莉亚看到有一个德国人正蹑手蹑脚,试图在混乱中悄无声息地接近自己的战友,然后给与致命一击时,不知为何的,这些恐惧全部烟消云散。“我不能让我的兄弟们死去,不可以让他们因为我自己的过错而倒在我的面前。”只有这句话,反复回荡在脑海里。之前还犹豫不决的自己,一瞬间变得冷酷了,若是没有这个执念,若是在其他情况下,可能她会扭头就跑寻找掩蔽吧。但现在命运将自己推到了必须做出抉择的关口,而𬘭,也用自己的行动给出了答案。她一个箭步冲到那个鬼子的背后,鬼子兵还没来得及回头,𬘭手中高高举起的枪托就已经劈下,拼尽全力地砸在敌人的头颅上。
“排长,谢谢你……谢谢了,是你救了我。”谢尔盖喘了口气对着仍杵在原地眼神涣散的𬘭说道。副排长有些费力地直起身子,拍了拍他的长官的肩膀。
“我知道,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都很难受的。习惯就行了,有了第一次,那么以后也不会再害怕了。”看着四周扭打搏斗渐渐平息,谢尔盖笑了笑,试图安慰娜塔莉亚。而𬘭只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木木地拿起冲锋枪,用袖子机械地擦着上面的血迹与脑浆,一言不发。有时人在太多的内心挣扎与矛盾同时爆发时,做任何事情都是不假思索的,而做完了之后就会陷入木然。这个木然地缓冲心中矛盾爆发所带来的时间,或者很短,或者一阵子,或者很长一段时间。而𬘭,就是陷入了这种不知所措中无法缓过神来。
由于在尚有战斗能力的部队的对决中,苏联人占据了人数优势,因此解决这15个抵抗者与剩下没来得及跑掉的伤员并没有付出太大代价,不过虽然苏军擅长肉搏战,但是……
“报告排长同志,现在我来汇报大致战况。”有人拍了拍𬘭的背后,少女漠然地回过头,望着身后——是阿列克谢少尉。“这一仗打得很成功,我们歼灭了至少20个敌人,但仍有3人负伤,两人牺牲。”
阿廖沙(阿列克谢的昵称)的前半句话只是如同一阵微风拂过了𬘭心中的水面,没有泛起一丝波澜。但在听到接下来的伤亡数字之后,木僵着身躯眼神涣散的排长一下子有了反应。
看着𬘭的样子,阿列克谢对谢廖沙(谢尔盖的昵称)笑了笑,用眼神道:“咱们的排长还真是从后方调过来的啊。不过第一次近距离杀人让自己的手沾上鲜血这件事,她完成得挺好的。”
而谢廖沙也用目光回应道:“是,毕竟万事开头难,迈出第一步就好了。”
没有时间让自己再犹豫了,反应过来的𬘭在心中念道。该立刻做好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了。这将比刚才经历的一切更加艰苦,更加血腥。振作起来,娜塔莎,振作起来!你是排长,是指挥官!你应该,你应该保持冷静,因为自己的决断影响着这一切——战斗的胜负、战友的生死。
“所有人准备好,我们要去支援叶甫盖尼同志了。希望到的时候还能及时。”𬘭停止了机械的擦拭,抬起头用不知为何变得沙哑的声音说道。
……
弗里茨们冲破了叶甫盖尼大士一行人的防御。意料之中,情理之内。毕竟算上他自己,苏联士兵也只有7个人,而敌人的人数,有他们的十余倍之多。尽管苏联士兵们个个使尽了自己所有在训练中学到的本事,如同战神附体一般搏杀,可最终还是陷入了必死的局面。
德国人是认准了,自己已经把这只骚扰他们一整天的苏军“巡逻队”给彻彻底底的包了饺子,现在杀红了眼的他们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将面前的对手撕得粉碎,再用军靴将碎片踏成粉末。他们就连伤亡都不顾了,交替掩护着朝孤立无援的苏军冲锋。
我们马上就要伤亡殆尽了。叶甫盖尼大士望了望周围,确认了这最后的审判。7人的游击小队,现在只剩下了3个人。自己、安德烈,还有亚历山大。他蜷缩在掩体后,无言地检查了一下背包。还剩两个弹鼓,他叹了口气,掏出了一个弹鼓,换下枪上刚刚被打空的。现在弗里茨们可是有恃无恐了,他们加紧了绞杀苏联部队的步伐。
可是,就算明明知道自己已经逃脱不了死亡的结局,但НКВД战士们却并没有停止抵抗,停止对敌人投射出火焰与弹雨。他们都知道这一次自己是不可能有任何生还的机会了,但是自己若在牺牲前多杀一个敌人,那么排长他们一行人的压力就一定会减轻一些,而离胜利就又进了一步。多在死之前消灭一个德国鬼子给自己垫背吧,让他们偿还一点自己手上的血债吧,让祖国母亲能够快一点战胜这些可憎的法西斯吧!尽管三个人都一言不发,但此刻,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脑海中的想法都是一致的。也许他们之前会有胆怯,会因为生物为了生存的求生本能而希望逃跑或者投降,但是现在一种为了更高尚的目的而牺牲的想法已经完全覆盖了这些自保的念头,驱使着他们无畏地战斗,迎接自己的死亡。
“逝者不会复生。”
子弹打中了安德烈的肩,他痛苦地跪倒在地。但手依旧紧握着冲锋枪。
“患者不会痊愈。”
站在最前面的亚历山大被一个德国人扑倒,二人在雪地中扭打翻滚着。趁弗里茨被亚历山大吸引了注意力,叶甫盖尼对着准备跑来帮助队友的敌人就是一阵射击,又收割了几个人的性命。
“盲者不会复明。”
安德烈忍住疼痛,站起身对着敌人还击。叶甫盖尼看着子弹飞向敌人,仿佛就是安德烈将自己的血肉与生命化为弹头,将自己的一切用在了杀敌上。
“沉睡不会苏醒。”
亚历山大中弹了。腹部被撕开,内脏从令人心悸的伤口流出,冒着热气白烟和着血落在白雪上。妖艳的红色蔓延开来,大地吸食着他的生命与气力。是的,跟记忆中的一样,伤员的血流得就跟从碎玻璃瓶里淌出来的水一样快。战友终于因为疼痛和流血而体力不支,伏倒在了大地上。
只剩下叶甫盖尼自己一个人了。安德烈为了掩护他而用胸膛挡下了一梭子致命的9mm子弹。看着战友的遗体,一种无法言喻的滋味,还有强烈的感情,涌上心头。又是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了,又是如此。自己再一次回到了当年孑然一人的时候了。悲痛、孤独与愤怒染红了大士的双目,而这些情绪又化作了死战到底的勇气,充盈进了心脏。那颗勇敢的心哟,跳动得更加欢快了。就让它跳吧,跳下去!只要我还能呼吸,只要还能看见,那就一直战斗下去,为了自己与战友、亲人、同胞和祖国母亲。
从掩体后再一次直起身躯,叶甫盖尼嘶吼着向敌人射出带着他决死的觉悟的子弹。精准的射击延缓了敌人前进的步伐,逼得他们不得不四下散开寻找掩体,然后躲在后面对着苏联士兵射击。鲜血从大士的大腿上汩汩流出,晕湿了蓝色的裤子,流进靴子里,流到雪地上。叶甫盖尼每往后退一步,地面就多出一个湿润的红色脚印。但他看也不看,仿佛自己所感受的,所经历的一切痛苦都不存在了,面前除了那些还在逼近的弗里茨以外什么都没有了一样。
最后,叶甫盖尼大士站在了悬崖边。再也没有路可以退了,生还也毫无可能。德国人也知道了,这下子面前的敌人只剩下最后一个。他们有恃无恐地接近,准备把自己又付出了12人阵亡的代价所带来的狂怒尽数发泄在最后的苏联士兵身上。但面对敌人如同饿狼一样的恶毒眼神,叶甫盖尼却一点也不胆怯,报以憎恨的瞪视。他举起枪,对着敌人射击了,又是两个人被打倒。这个行为无异于往烈火上泼洒汽油,法西斯们全部端起了枪,放弃了活捉并拷打大士的念头。
叶甫盖尼用余光瞟到了身边还有块巨石可以掩蔽,便装作放下了手里的冲锋枪,将手伸进口袋里。没等德国人反应过来到底他想做什么,一个黑黑的东西飞了过来——是一枚手雷。
“卧倒——!”德语的尖叫响起,德国兵们乱作一团。一声沉闷的爆炸,烟尘和雪被扬得高高的,遮住了视野。大士扑到岩石后,探出头观察情况。在即将落入地平线下的夕阳照耀下,这一切,这一切是从未如此美丽,如此令人不舍啊。他的心中与看着周围景色的目光中突然涌起了一种从来都没有出现的深情与不舍。很快自己就看不见它们了,就再也见不到所誓死保卫的祖国山河了……敌人还在逼近,自己的弹药已经消耗殆尽,没有任何再杀敌的机会了。叶甫盖尼走出了掩体,高傲地看着面前张牙舞爪,气急败坏的德国人。他退到了悬崖边,就这么怒目而视,带着自己的恨意,然后举起了手中已经打完子弹的冲锋枪。
“哒哒哒哒——”急促的枪声传遍了整座山岭,不知道多少发子弹飞来,撕开了叶甫盖尼大士的身躯,鲜血四溅。染满血迹的冲锋枪从手中掉落,身体向后倒去。叶甫盖尼大士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伤,还有未能为战友复仇的遗憾,让意识有了一种从未如此痛苦的感受。但在这痛苦之上,又是一阵从来都没有感受过,从未如此强烈的快乐,那是即将与牺牲的伙伴们相聚的感受吧,那也许是知道了自己的结局,自己终于会葬身何处的大彻大悟所带来的快乐吧……从山崖上坠落,意识渐渐模糊,一切就像从未开始一样,但也像从未结束一样。身躯重重地摔落在乱石上,叶甫盖尼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红色的,略显粘稠的的液体将衣服上最后几块干燥的地方所染湿了。
“无人注意到一名士兵的牺牲。”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地吐出了这句话。回荡在黑暗的意识中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祖国母亲会知道自己的牺牲吗?会有人记得自己拼尽全力战斗过吗?大士瞪大了了眼睛,用尽全力。双目望向站在悬崖上查看他的德国人,眼神里充满了不甘、恐惧、仇恨还有遗憾。他似乎知道了自己在最后所一直追寻的问题的答案,吐出了一口气,轻轻闭上了双眼。他目光中的烈火,化作了一颗星,一个构成苏维埃母亲于宇宙中的星座的星星们之一的星,一颗在为祖国而牺牲的英灵殿星海中的星。他化作了一朵浪花,祖国母亲那条名为战争的大江中的浪花。
……
“但是,至少我记得。”娜塔莉亚·白少校说道,此时她早已是热泪淌满了面颊,“克里米亚的群山知道你,克里米亚边的黑海知道你……祖国母亲不会忘记你,她那每一寸土地都会永远记住每一位为她而死的无名英雄们的姓名。”

第四次接触

消灭面前的德国部队,虽然并没有拖延苏联内务部战士们多少时间,但是他们付出的不仅是己方阵亡两人的代价,还有因此耽误的,救援友军部队的机会。𬘭与战友们拼命地向着激烈的枪声所传来的方向奔跑,试图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前替那些孤军奋战的手足兄弟解围。但是这一次,命运没有再向苏联军人们露出笑脸。
前方的枪声逐渐稀疏,那是意味着战友们再逐个牺牲的信号。𬘭恨不得自己拥有猎豹那样的奔跑速度,恨不得眼前崎岖的山路变成宽敞空旷的坦途,恨不得自己能够瞬间出现在法西斯豺狼们的背后,将他们挨个送入地狱。可惜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祈望而已,因为当自己即将带着部队赶到现场时,那一连串带走了叶甫盖尼大士的生命的枪声刚好响起——来晚了,娜塔莉亚上尉和她的战友们来晚了。而这时间非常地恰巧,也非常地令人恼恨。就是这样在路途上的一点耽误让𬘭又失去了7名战友,让接下来的战斗变得更加艰难了。
纳粹渣滓们的心终于安下来了。他们用他们那充满了令人作呕的的法西斯主义的头脑,天真地认为自己已经消灭了所有试图阻拦他们前进的苏军巡逻队,他们与叶甫盖尼大士一行人厮杀时甚至都没来得及顾上背后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枪声。但是他们错了,他们那因为狂喜和解脱似的感觉的头脑已经被冲昏了,完全没有再仔细思考过,还会不会有其他变数出现。
而这变数,就是他们得意忘形之际发生。
直到背后渐渐逼近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他们心中的狂喜才渐渐转化成了疑惑——留下来休息的10个伤员和照顾他们的15个人怎么如此之快就赶过来了?怎么我们自己刚结束战斗他们就闻讯而来?他们怎么做到行进得快得不像有伤病号所拖累?
不过当纳粹鬼子们转过身来定睛一看时,他们心里的疑惑就已经被回答了。又是该死的被裹在灰色军大衣里的身影,又是那令人恼火和恐惧的蓝色大檐军帽。这些斯拉夫人,趁着他们交战的空隙,如同幽灵一样出现在了自己的背后,真的是阴魂不散。但是这一次,被突袭了好几次的德国兵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因为枪声,附近四面八方的苏军部队都会被吸引过来,都会赶来围剿他们。
在接敌的那一瞬间,敌我双方都像条件反射一样扑向身边所有能遮蔽住自己身体的东西。所有人都躲在自己能找到的掩体后面,等待着敌人先出手。但这等待,也只不过是持续了一瞬。紧接着的下一秒,沉寂就如同一处刚结上薄痂的伤口,被枪声野蛮地撕开,让鲜血一样的嘈杂喧嚣迸溅四射。这个时候PPSh-41冲锋枪的优势终于显现了出来——71发子弹容量的弹鼓让НКВД的战士们保证了一定的火力持续能力,至少不会出现大的火力空窗。但这点优势也弥补不了苏联部队在人数上的绝对劣势——苏军24人对德军64人。弹雨漫天横飞,金属弹体肆意地撕碎着挡在自己飞行轨迹上的一切事物。德国人将自己的人数优势和训练优势发挥到了极致,真不愧是勃兰登堡部队,只要一从挨了闷棍的惊愕中反应过来,他们个个都如同化身成了日耳曼神话里的战神,把苏军打得丝毫没有还手的机会。
𬘭抬起头端着枪对准靠近的德国鬼子一阵连射,打倒了两个。可她刚射击完,连眼都没有来得及眨一下,右耳尖就是一阵冰凉。她立刻将身子蜷缩回保护自己的石头后,摸了摸耳朵。还好,耳朵还在,没有被弹头撕碎。肾上腺素压制不住的疼痛传来,往疼痛感传来的地方一摸,满是的粘稠与温暖感。自己的运气真是好啊,没想到只是被子弹擦伤了耳朵,少女随意地往身上抹了抹,用军服擦拭掉手上滑溜溜的血,原本还算干净的衣服上多出了几个血印。
苏军面对德国人的猛烈火力冲击,还击得越来越艰难了。几十把冲锋枪对着НКВД战士们所隐蔽身躯的地方疯狂地倾泻着带着哨音与死亡的弹头。不过,就在弗里茨即将可以取得歼灭最后的苏军之时,压制内务部战士们的弹矢暴雨戛然而止。
“赶紧装填!快啊!”在敌人的背后,有人用德语喊道。
抓住这个空档,𬘭从掩蔽物后抬起头迅速观察了战场。德国鬼子,那些法西斯渣滓已经离自己距离不到50米了,而在狭窄的林木与巨石之间想要展开队形是非常困难的。在大脑的飞速运转下,𬘭找到了最优解。
“全体同志投掷手雷!尽可能把这些”礼物”扔进对面的人群里!”娜塔莉亚上尉一边呼喊着,一边又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枚RPG-43。所有苏联士兵都以电光火石一般的速度扯掉了手雷的保险销。
“3!”几枚保险销落地,发出微弱而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2!”手雷被紧紧攥在手里,整只手的握力都用在了压住保险杆这件事上。
“1!”攥着手雷的战士们,迎着德军惊慌又恐惧的眼神从遮蔽自己形体的障碍物后钻出来了。
这倒数,这些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不过也能证明,内务部里的部队并不是什么只会抓自己人的懦夫,他们也同样是能征善战的精锐。但是德国人马上就要装好子弹了。
“投掷!”
好几枚RG-42进攻手雷与一枚RPG-43反坦克手雷从天空中划过一条令人心悸的弧线,飞向的敌人所在的位置。
“是手雷——!全体散开!”一个声音整带着惊恐嘶喊道。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在空中致命的轨迹,一下子全都慌不择路地四处逃窜,恨不得自己父母亲能多给自己两条腿,能跑多远就多远。
可他们还没跑出去几步,死神就挥舞着手中的镰刀扑来,割取这些可怜虫那微不足道的性命。那些被金属外壳所包裹的炸药,在碰撞到地面的一瞬间,便发了威。剧烈的爆炸让大地都轻轻地颤抖了几下,冲击波摧枯拉朽似的将爆炸原点附近的石块与树木枝叶撕得粉碎,挂在树枝上的积雪也被纷纷震落。被气流裹挟着飞上天空的,除了烟尘雪花与碎石,还有飞溅着鲜血的残肢断臂。待到浓密得让人看不清敌方的硝烟与烟尘消散开时,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了数个弹坑与十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在这爆炸后,战场上居然出现了一阵罕见的沉寂。敌我双方都在缩在防御后面隐忍着,看是谁先出下一步棋。
“又干掉了一帮法西斯,为牺牲同志的复仇又近了一步。只要这样继续下去,我们势必能赢。”𬘭小心翼翼地从白桦树树干后探出头,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想道。
“我们又损失了17人,因为我的指挥失误……不,是因为斯拉夫人那狡诈多段的诡异头脑。现在完成任务越来越困难了,狗日的斯拉夫贱畜,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带这么大威力的手雷……”海耶中尉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从掩体后用他那恶毒的黄琥珀色眼睛以狡诈的眼光观察着面前惨烈的景象,还有那些苏军士兵曾经出现过的位置。
夕阳沉入了西方的地平线,山野越来越昏暗,这增加了索敌的难度,也减少了双方行动时被敌人发现的概率。
苏联部队的胜利似乎唾手可得,只要按着现在的战损比,他们再来几次突击,再多扔些手雷,那么敌人就会彻底溃散,用一天时间将他们全歼。但这个时候,作为苏军指挥员的娜塔莉亚上尉却下了一步劣着。
“天快黑了啊……所有人,交替掩护,慢慢前进。”看着又陷入死寂,只有海风吹拂过山林的呼呼声仍在作响的山野,𬘭回过头对着背后的战友们低声道,“对面可能被打懵了,小心侦察一下。”
НКВД士兵们小心翼翼地从巨石与灌木丛后现出身影,压低着身子慢步前进。𬘭小心地跟在他们身后,端着冲锋枪,瞪大她那棕色的眼眸搜索着德国鬼子们的身影。不过这一切其实已经被德国人全都看在眼里。这一次,突袭的人变成了他们,而面前的苏联人终于变成了在明处得意地跳踉的待宰羔羊。内务部部队在忐忑不安与紧张中前进着,而勃兰登堡部队们则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准备以斯拉夫人对他们之道,还治到敌人的身上。
蓦地,冥冥的薄暮与幢幢的阴影中,几十道明亮的闪光带着巨大的、持续不断的爆裂声从苏联军人面前传来。所有人都只看到了眼前闪耀的火光,接着感受到了一阵剧痛。很不巧,最后的那一丝霞光照亮的苏联人而不是弗里茨们。随着激烈的扫射,无数子弹破空飞来,撕开它们飞行线路上的一切东西——空气,树木枝叶、血肉、骨骼。直到这时,中弹的战士们那渐渐消逝的意识里才传来了雷鸣一般但越来越遥远和模糊的枪声。这一切发生得是多么突然与迅速啊,连𬘭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比她走得前面一点的战友们就被击倒了好几个。
在惊愕中,𬘭楞在原地。身边的所有声音在这个瞬间似乎全部离她而去,而自己,反复像被暂停了一样动弹不得。德国人的子弹并没有朝着娜塔莉亚的方向飞来,而是逐个穿透她身边战友的血肉。不知所措的黯淡双眸混乱地四下扫视着战场,周围的喧嚣和厮杀就如同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一样。有人端起冲锋枪对着面前的黑暗扫射,弹壳从枪内弹出,落在地上。
心脏舒张。
有人用尽全力扑向他身旁的岩壁寻求庇护,但子弹贯穿了他的腿,就算是这样,那个НКВД士兵还是艰难地、吃力地在粗糙的岩地上爬行,在身后留下了一道粗粗的暗红色痕迹。
心脏收缩,将血泵注入身体其他部位。
身体随着那用力的舒张颤抖了一下。这个时候在死寂中唯一能听到的就是那个拳头大小,完全由肌肉组成的器官跳动的声音。怦怦,左胸发出微微的闷响,面前的黑暗中闪过亮光。怦怦,有人从身边倒下,飞溅的鲜血染上了银白色的秀发、被鲜血弄得斑斑驳驳的纯白斗篷,还有那光洁无瑕,白得如同尸体一样的面颊。而面前的昏暗树林中,火光依旧在频繁地闪烁,不过这是意味着死亡正在迫近。
不像是真的,这只是一场梦。少女排长的脑海里只回荡着这句话。
“排长!”有人在叫我?
“排长,赶紧躲开啊!”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右手边传来,不知什么人抓住了自己的右臂,狠狠的一拖。𬘭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那股力量扶住了她,迅速把反应过来的上尉拉入了安全区域。
“寻找掩护,立刻——立刻散开——!”直到听到这声喊声,𬘭才如同从无法逃脱的噩梦中醒来一样,有了反应。是谢尔盖中尉,他把我拉进了掩体,现在是他在指挥战斗。中尉探出头,端起冲锋枪对着子弹飞来的方向一阵扫射,然后敏捷地缩了回来。
“所以,上尉同志,你刚刚在干什么?”谢尔盖中尉恼火地转过头声嘶力竭地问着娜塔莉亚上尉,试图用吼声压制住枪声,“你怎么愣在那里等死啊?!”
无言以对。现在的劣势就是由自己造成的。𬘭那无神的棕色大眼用空洞的目光盯着谢尔盖的瞳孔,如同死尸一样僵硬。
……
看着乱作一团的苏军,海耶中尉终于感觉心里出了口恶气。这些得意忘形的斯拉夫崽子们也终于尝到了被自己用他们那卑劣战术所反治到他们自己身上的滋味了。借着最后残留的一点阳光,他似乎看到了一直与自己博弈的对手,那个银白色头发的苏军女上尉。不过还没来得及射杀她,那个愣着的上尉就被她身边的苏联士兵拖走了。
真是可惜,海耶如此想到。他从背包中拿出一枚木柄手雷,细细地观察着这份“致命礼物”要送达的地方。抓着木柄的手因为紧张微微震颤,不能失败,这是让斯拉夫畜生们群龙无首的机会,若是错失,那么就很有可能再也遇不到了。就在这个德国鬼子的头目正在寻找目标时,把娜塔莉亚拉回掩体后的谢尔盖中尉也正好从石块后面起身对着敌人反击。
非常好,谢谢你给我指明了目标,说俄语的劣等脏猪。
用力扯掉导火弦,海耶中尉借着越来越微弱的天光对准了目标所在的地方,将手雷精准地掷了出去。
……
“排长同志,你说话啊!”谢尔盖中尉焦急地摇了摇𬘭的肩膀。
长叹一口气之后,娜塔莉亚上尉终于低声吐出了一句话——“是我害死了你们。”尽管嘈杂的声音让这句话变得模糊到难以听清,但依旧传进了谢廖沙(谢尔盖中尉的昵称)的耳中。
“不要自责了,你可是我们的指挥官,不要忘记这一点啊!要自责等……”
突然轻轻的一声“咔哒”声,打断了𬘭与中尉的交谈。在激战中这金属和木头与石块撞击的声音非常微弱,可二人离得如此之近,怎么可能不会注意到?娜塔莉亚和谢尔盖借着最后的一丝霞光往身旁的地面定睛望去,一枚被拉了导火线的木柄手榴弹正在他们旁边嘶嘶地响着,如同毒蛇在致命一击之前试探猎物所发出的嘶嘶声一样。
再一次,𬘭愣在了原地。不过现在为什么如此,是因为她知道已经来不及了。这将是命运的安排,对于自己生死的安排。没想到自己还在如此年轻的时候,才24岁就得再一次直面死亡。虽然这身体定在原地的无神凝望只有短暂的一瞬间,但娜塔莉亚的脑海里已经将她自己的一生所仔仔细细地回顾了。
“排长——危险——!”
有人在耳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可自己已经忘记了对自己呐喊的人是谁,也没回过头去看。一次猛烈的撞击撞在身体上,失去平衡的少女倒地,而就在她倒下的那一瞬间,面前的黑暗中闪耀出了强烈的光芒。橙色与白色的强光笼罩了视线,随即就是黑暗,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黑暗,无尽的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不清楚已经多久了,不清楚到底在哪里。渐渐地,无边的黑暗中有了声音。极其剧烈的嗡嗡声,原来是耳鸣。接下来就是剧痛,从身体的一个部分传来。这个感觉所发出的位置渐渐清晰了,痛感越来越强了。在嗡嗡中有人声,像是在说话,可怎么听都听不清。双肩上好像被一双手抓住了,然后被向着一个方向拖动。麻木的身体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身下的石子与凹凸不平的地面硌着身体的感觉。越来越剧烈的锐痛让身体对传来部分的定位越来越准确,是左眼。疼痛的剧烈程度越来越大,𬘭不得不尝试挪动自己无力的手臂,尝试着去抚摸那个位置,确认情况。黑暗正在散去,面前开始出现模糊的事物。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耳鸣仍在持续,身边的声音像是被慢放了一样,遥远而迟缓。到底发生了什么?娜塔莉亚用因为眩晕和剧痛而混沌不清的脑海艰难地思考着。
摇晃颤抖着的视线逐渐清晰,四处昏暗一片,看不怎么清。有人正拼命但吃力地拽着自己。左脸满是湿润温热的感觉,左眼眶里传来的锥心刻骨的剧痛让娜塔莉亚沉重的喘息着,一句话都吐不出来。用仍有朦胧和一丝奇怪的视线往自己的面前看去,一具躯体伏倒在地。那具躯体背后满是还在缓缓流出红黑色液体的大大小小的弹孔。鲜艳的蓝色大檐帽已经变得破破烂烂,沾满了尘土与血迹。
他是谁……我只知道手雷爆炸了,然后被人撞倒。
头脑里的嗡嗡声使得𬘭的思考非常艰难,但她依旧在努力回顾刚才发生的一切。但是当她的目光聚集到那具再也不会动弹的躯体的领章时,一切都明白了。看着这一切,银发少女的脸上又划过了一道温热的液体,用手一摸,满手的血红。回头一看,正在艰难拖行自己的是阿列克谢少尉。
“阿廖沙(阿列克谢少尉的昵称),这是怎么……”虽然大致猜到了结果,可𬘭仍旧不死心地回头问拖拽着她的阿列克谢,祈求着命运不要让自己再失去一个手足兄弟。
“是,是谢廖沙。他在手雷爆炸的那一瞬间扑倒了自己,用身体挡下了大部分破片,才让排长你活了下来。”阿列克谢说着,但根本没有看着𬘭,因为战场依旧弹雨横飞。
“我的脸……我的眼睛怎么了?”
“谢廖沙给排长你挡下来了大部分弹片……”阿列克谢停顿了一下,像是在仔细观察𬘭的伤势,“左眼没了。看样子是被弹片打瞎了。啊,排长你真的,实在是太重了。”
听到这话,𬘭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吐出的是自己的最后一口气息,她耷拉下头,不再苦苦与令人头晕目眩无法忍受的剧痛对抗,让意识堕入了黑暗和混沌中。
……
自己什么时候坐在办公室里了?不过更让人不安的,是面前坐着的几个带着蓝色大檐帽的军人。他们也是НКВД。仔细观察领章,两个少校一个中校。长官同志们将手撑在隔在𬘭与他们之间的桌子上,军官们胸口上的勋章闪耀着,反射出一道道令人胆寒的光芒。一阵慌乱和忐忑不安溢满了少女的内心,她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助地等待面前代表着命运的长官的发话。
“告诉我,娜塔莉亚·白上尉,为什么你没有成功阻止德寇入侵塞瓦斯托波尔?”中间的一个中校发话了。
“老实交代,为什么你指挥部队犯下这么多错误,害死了如此之多的优秀士兵?你为什么临阵脱逃拒绝完成任务?为什么?你这些行为对得起自己胸前的证章吗?对得起荣誉吗?为什么任务失败,你的战友全都牺牲了,而你却一个人活了下来?回答我,为什么?!你这是严重的失职,违抗了军人的天职!”
“我……”𬘭的嘴唇抽搐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们决定,剥夺你的一切军衔和勋赏,解除所有职务,将你……”
“不,不要!不要啊,长官同志!”𬘭嘶喊着,几乎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痛苦与悔恨,还有绝望。“请不要这样处罚我!求求你们了!”
“那你打算怎么样?!”
“我,会继续拼尽一切参加战斗!求求你们相信我吧!”少女的脸上早已是热泪纵横,她抽噎着,似乎要将自己的心脏都呕出来一样呐喊着,“我,我一定会在战场上奋力杀敌的!请原谅我,求求你们了!我一定,一定在下一次战斗中奋勇杀敌,我保证会流尽自己的最后一滴血,战死在沙场上!请相信我吧,下一次战斗我不会一个人苟活于世,我绝对会完成任务然后与战友一起共赴黄泉!”
“排长……”一只手正轻轻地拍打自己的脸,一个难以听清的声音从这梦魇中的所有方向传来。“醒醒啊,排长……”
面前的事物开始崩解,长官们的样子渐渐扭曲,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很快就只能看到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像在说什么。一切都在扭曲、重组成完全无法辨认的样子,然后崩塌。画面颤抖着,碎成碎末,然后逐渐被似乎空无一物又包含一切的黑暗所吞噬。但那个呼唤她意识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一股力量正在摇晃着坐在还未彻底崩坏的椅子上的𬘭的身体。这感觉开始像是地震,但现在对它的感受越来越清晰了,甚至能辨认出有什么人抓住了她的右肩。
终于,娜塔莉亚上尉艰难地睁开了她那无神空洞的眼睛。
四周一片漆黑,勉勉强强能看清几个围在周围的人影。环顾身边,自己靠在一块巨石上,那些人影则在她身旁端着什么,像是在警戒。见到𬘭醒来,她身边那个一直试图唤醒她的人影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低声对着其他的身影说道:“排长,排长同志醒了!”
终于看清楚了,是阿列克谢少尉和其他几个战友。原来他们一直在守护昏迷中的自己。
“排长,你刚才一直喃喃着什么……”阿列克谢有些犹豫和奇怪地说道,“你说你一定要与自己的手足兄弟战死在一起……”
“啊,那只是昏迷中的梦魇罢了。”𬘭费力地对阿列克谢笑了笑,试图让他安心。但脸上依旧流淌着温热的液体,眼窝中似乎卡着什么东西,让扩散到整个头颅的剧痛更加猛烈。少女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摸索着,摸到了已经空空荡荡的左眼眶。眼球已经没了,这只眼彻底残疾。在咬牙切齿的忍受中,手指于眼眶里摸到了一块卡在里面的硬硬的东西。原来打瞎左眼的弹片还卡在里面。尽管触碰到眼窝内壁所带来的疼痛让身体不停地颤抖着,但𬘭拼命地咬着嘴唇忍受着,不让痛苦地呜咽从口中传出,努力维持自己曾经那冷静内敛的样子。手指勾住了弹片,小姑娘忍受着难以形容与平时的她完全无法忍受的疼痛,努力憋回眼泪,一点一点地抠着弹片。每抠一下,她的身躯就因为痛苦而痉挛抽搐一下,咬住嘴唇的力就多一分。就这样艰难地一点一点将那金属碎片往外取着,默默地承受着这巨大的痛苦。
“挺住,娜塔莎,那块东西要出来了……”娜塔莉亚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加大了力度。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𬘭把力量集中在勾住弹片的手指上,往外一扯。“咔哒”,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一块带着殷红的金属碎片飞出,落在被月光照耀下的皑皑白雪上,反射这带着血红的寒光。脸上那道令人发怵的痕迹更大了,粘稠的温热液体带着原主人的生命与气力流淌出来,落入雪地,和白雪融为一体。𬘭支撑不住,在长长的叹了口气后又耷拉下了头。
看到这一幕,沉默不语的阿列克谢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卷绷带,撕下长长一段,然后扶正了𬘭低垂的头,将叠成块的纱布小心地按压在𬘭那空洞而令人不安的伤口上。排长,你忍忍吧……看着因为这些操作而疼痛得抽搐的小姑娘,阿列克谢的眼睛里面含满热泪。紧接着,他摘掉𬘭的帽子,将绷带绷紧,缠在她的头上。血流出的速度减缓了,至少不会很快就夺走这个小姑娘的生命。但那些红色液体依旧慢慢地从洁白的绷带上染晕开来。紧急处理,就算是完成了。
再一次醒来,脸上织物的触感告诉了娜塔莉亚上尉,她的战友为她所做的一切。这个时候自己终于有机会去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黑暗,但明亮的月光照耀着山林。借着皎洁的银色月光,𬘭看清楚了她的战友们。原本40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了连10人不到。
“阿廖沙,这是……”
阿列克谢苦笑了一下,在排长昏迷后,德国人立刻反扑了过来。原本就损失惨重的搜索排一下子被杀得七零八落。一切的一切就仿佛因为那颗手雷的爆炸而被扭转。很快苏军就在弹雨下损失了10个人。
……
“他妈的,纳托利亚!”阿列克谢扯着嗓子对身边的战友喊道,“你他妈不是大士吗?赶紧帮我指挥一下,谢廖沙现在牺牲了,我还得去救排长那个小丫头!”
“排长不是没了吗,鬼子们的火力这么猛,你怎么去救?救回来万一也是白费功夫呢?”纳托利亚大士为了盖过战场上几乎让人耳朵被震聋的喧嚣,也声嘶力竭地对少尉喊着。
“别废话,我有办法!”
“什么?”纳托利亚愣了一下。
“还记得排长特别让我们带上的发烟手雷吗?用那个!叫其他人赶紧准备,我去把那丫头拖回来!”
身边的士兵们纷纷拿出从一个个用硬纸板做成的圆筒,握住筒体,勾住上面的保险销准备投掷。所有人都耐心地等待着,等待德国佬的压制火力出现断档的那一刻。
渐渐变得黑暗的山野,除了枪声什么都听不到。但苏联战士们却似乎用自己的心灵感受到了,敌人射来的每一发子弹破空划过的哨音,每一枚弹壳落地那脆生生的金属碰撞声,还有自己那颗因为激战而紧张地鼓动着的心脏的砰砰心跳。
德寇们那喧嚣的枪声戛然而止,他们手中的冲锋枪已经打空了弹匣。
“就是现在,扔出去!”
鬼子们看到好几枚像是手雷的模糊的黑影划过空气,朝他们飞来。原本准备乘胜追击的他们一下子又慌乱了一下,连忙东奔西突地寻找掩蔽。但那些影子落地时没有发出金属碰撞声,声音像纸板一样沉闷。紧接着,它们发出嗤嗤的声音,喷吐出一股又一股浓浓的烟雾。洁白的浓烟迅速漫延,遮蔽了双方的视野,面前除了那白色什么都看不见了。
德国人这才发现,狡诈的苏联人扔来的并不是什么索他们性命的手雷,而是虚晃一枪,抛掷了烟雾弹过来以给自己撤退的时间。他们恼怒了,为兵不厌诈的苏联人耍的“诡计”,他们惊慌了,因为现在放跑苏联人是不行的,但若冲过烟雾,敌人会看着自己这些晃动的黑影送来致命的子弹。就在这恼火与焦急中,纳粹士兵犹豫着。
“掩护我,”看见战场上出现了难得的寂静,阿列克谢少尉几乎用把字挤出牙缝的微弱声音回过头对着他的战友们说道,“我马上把排长拖回来。”
“少尉同志,你这,你这太冒险了吧?!”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基里尔对着阿列克谢用尽力压低的声音对着他着急地说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多一个人,德国鬼子取胜的机会就少一分!”阿列克谢头也不回,从保护他们的沟壑中翻身而出,只留给战友们他的背影和这一句回答。
……
这看来不是什么普通的苏联巡逻队,海耶中尉看到这一幕,才确认了那个指挥部给他画的预想和狂妄中几乎没考虑到的情况。一只巡逻队怎么可能带烟雾弹?他们怎么遇到了这么多次巡逻队剿而不灭?唯一的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可能就是,面前的苏联部队就是前来搜索并剿灭他们的。那么,德国人的选择只剩下一个——
“如果我们遇到苏联人的阻击该怎么办?”在乘坐潜艇出发前,海耶中尉对着他的指挥官,一个少校问道。
“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拼到最后一个人也要杀进塞瓦斯托波尔,破坏斯拉夫人在那里的任何企图。”
拼到最后一个人……海耶不得不无奈地轻轻苦笑了一下。120人的部队现在只剩下比三分之一多一点的人了,那句“战至最后一人”说出来是有多么的容易,做到就有多么困难。在这一天的时间里,勃兰登堡部队的精锐们遭到了难以想象的激烈抵抗,多么惨重的伤亡啊。虽没人挑明这一点,但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他们的士气已经到了临界点,到了崩溃的边缘。已经没有容错率了,若是贸然穿过烟雾追击,肯定会让所剩无几的手下被消耗殆尽。更重要的是,这样也会消磨掉士兵们最后的士气,接下来等着他们的,就是溃散成散兵游勇,然后被苏联人挨个擒获或者在精神崩溃与心灰意冷之下缴枪投降。可若是就这么放任那些斯拉夫人撤退了,那么这些敌人的残部肯定会撤回到他们大部队所在的地方。若是这样,不用提任务,自己这队军心开始涣散的残兵能不能撑到逃回去的时候都是问题啊。
“对着敌人的大概方向射击吧。”在短暂的沉吟后,海耶对着部下下达了命令。
“可是……”一个士兵望着只有浓浓的乳白色烟雾依旧显眼的昏暗树林,面露难色。
“按我说的去做,如果我们还想活下去。”
……
作为掩体的壕沟离排长所在的地方只有短短30多米,但阿列克谢少尉却觉得这段距离有几公里甚至望不到头那么远。消逝的天光让黑影笼罩着四周,少尉在这幽暗中只能凭着那道发烟手雷所制造的烟墙模模糊糊地辨认方向,去试图寻找排长。他就这么带着急迫跌跌撞撞地走着,左顾右盼地寻找着战友的踪迹。目力所及之处只有鲜血与尸体,大部分都是同袍的。他们就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灰色的大衣上发蓝的乌黑从胸口上弹洞漫延开来,令少尉的心一阵抽搐。
带着逐渐麻木的心,阿列克谢少尉继续摸索着前进,直到,“咔嚓”,他踩断了一根枯枝。清脆的断裂声回响着,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因此顿了一顿。“哒哒哒哒哒——”,从还没消散的烟墙另一端响起了嘈杂的枪声,无数的子弹无目的地朝着苏联士兵们的方向胡乱飞来。这是德国人察觉到了敌人们似乎有可能做出的行动,企图用瓢泼弹雨阻碍压制对方的行动。
不过这些胡乱的射击只能让那位НКВД少尉心中对敌人多了一分轻蔑,对他们胡乱开枪为自己壮胆,妄图再取几个战士们性命的幻想的蔑视。阿列克谢敏捷地往身边一扑,滚倒在雪地上。抬头一看,身前两三米处有两个黑影,一个倒在地面,另一个倚靠在一颗白桦树的树干上。敌人的射击仍在持续,阿列克谢只能匍匐着爬向那两个身影,不过因为距离并不远,很快他就爬到了目的地。
是谢廖沙,还有娜塔莉亚排长。那个身为上尉排长的银发少女正低着头倚靠在那颗白桦树的树干上。谢廖沙脸朝下倒在她的身边,身躯正好压在小姑娘的大腿上。他们俩的旁边就是一个弹坑,坑浅浅的,周围的积雪成放射状被染黑了,有些痕迹被从树上震下的与爆炸扬起的积雪所掩盖。
法西斯们的胡乱射击仍在继续,必须把面前的这两个战友转移到安全地带。阿列克谢摇了摇仆倒在地的谢廖沙,轻轻地拍拍他的背试图唤醒他。
“谢廖沙,谢廖沙你快醒醒啊!”
阿列克谢一边呼唤着眼前中尉的名字,一边晃动着他的身子。但不论怎么尝试,中尉依然一动不动。
“谢廖沙,再不走我们就来不……”
手落在战友的背上,一股湿润与微微的粘稠从手掌传来,少尉仔细往自己的手与谢廖沙的背上看去——手上满是黑红色的液体,而谢尔盖中尉背上,有着大大小小好几个伤口,冒着热气的血液带着他最后一点体温和生命力从伤口周围晕开,把军服染成黑色。
阿列克谢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如此之快直面与自己生死相依的人的死亡。但非常地微妙的是,在这个时刻他却并没有感到悲伤或者是恐惧。没有痛哭,没有颤抖,就这么平静到冷酷与无情地接受了这个悲剧。少尉费力地抱起战友的尸体,小心地搬开挪到一边,接下来检查着他的排长的情况。毕竟现在的局势不允许他再有任何迟疑,而迟疑也无法换回自己同志的生命。
面前的女上尉正垂着头瘫坐在白桦树边,血迹斑斑的银色齐肩秀发遮住了她的脸。阿列克谢借着微光检查了少女的身体。殷红的血溅满了小姑娘的衣服与头发,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些是谢廖沙的血,哪些是娜塔莉亚的血了。有红色液体从𬘭的脸上滴落,仿佛泪水一样。阿列克谢扶起她的头一看,半张脸上都是令人心颤,还未散去热气干涸的血迹。拂开遮住左眼已经被鲜血彻底浸染板结的头发,一块明晃晃的弹片插在左眼眼窝中,最后一点碎掉的眼球里的玻璃体合着鲜血从眼眶溢出。
看着失去了一只眼睛,因剧痛而昏迷的满脸是血的娜塔莉亚,阿列克谢只是长叹了一声。虽然面前的是上尉,是自己的长官,可现在她也只是个正值风华正茂的美丽女孩啊……没想到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失去了一只眼睛,这对于尚时年轻的她的未来,会有多大影响呢。排长就像一块宝石,但这块宝石被用暴力狠狠地砸出了裂缝与破口。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些德国鬼子,那些万恶的弗里茨们。他们侵略了祖国,毁坏了自己与同胞们一切珍贵而美好的事物。
年轻的少尉此时第一次真正地感知到了,何为战争。若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那么战争就是摧残毁灭一切美好的事物与光明的未来,让无数人溺死在仇恨与鲜血所积成的海洋里。这根本不同于他曾经读的那些书——那时他还没有成为士兵,只是懵懵懂懂地知道战争会死亡很多人,可这些数字对自己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感觉。毕竟若是完完全全想象出、理解到千千万万人的牺牲,每一个人的死亡都是现在这样一个令人心脏绞痛的悲剧,恐怕没几个人做得到。就算做到了,也会精神失常吧。
阿列克谢突然回想起自己经常了解到的前线战报,那些牺牲的不知名的战士,他们是不是也跟眼前的战友一样“静静”地死去?是不是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逝,除了他身边的人知道他的死亡以外,就再无任何人去了解了?
“而你想重新夺回你的未来,那么就必须踏着侵略者的尸山,趟过他们的血海,就这么努力地搏杀着,直到最后一个人——自己,或者是敌人。若你活了下来,方可有机会去逐到那些被摧毁梦想的残片。”
现在该带着排长离开这个不能久留的火线了。“对不起,谢廖沙……我一次带不走更多的人了,外面的情况也不允许我这样做。”阿列克谢少尉对着战友的遗体默默地念道,“请原谅我把你留在这里,甚至说是‘抛弃’你的行为。”谢尔盖他也是英雄啊,在手雷爆炸的那一刻,不惜以生命的代价,用自己的身躯为同志挡下了几乎全部的致命弹片。不过娜塔莉亚还是失去了一只眼睛……阿廖沙(阿列克谢的昵称)将手臂穿过𬘭的腋下,托住她,吃力地在雪地上拖行着,一步一步地挪回幸存的战友所在的位置。
别看这个叫娜塔莎的小姑娘身材娇小,可当自己把她往后拖行时才真正感受到了她身体的重量。好沉……人类的躯体没想到比武器弹药重多了。阿列克谢艰难地将娜塔莉亚往后方拖拽着,而少女的身体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还有一条细细的,平行于拖痕的血迹。
大概是被坑坑洼洼的地面与地上的尖锐石头硌醒了,昏迷中的娜塔莉亚动了动,从喉咙中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呻吟。看到排长费力地扭头望向正在拖拽她的自己,阿列克谢心中算是松了口气——还好,自己冒着漫天横飞的枪弹前去救援也并没有白跑一趟。
“阿廖沙,这是怎么……”
也正如自己所料,上尉张口便问出了自己最难回答的那个问题。不过阿列克谢没有撒谎,毕竟这个时候哪怕自己骗她,安慰她没什么事也会被瞬间揭穿。于是,他简短到冷酷地告诉了娜塔莉亚,她的命是被谁所救。不过有点意外:当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的真相后,上尉同志并没有昏过去,而是愣住了。“大概是她还缓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吧。”趁着娜塔莉亚发愣的那短暂瞬间,阿列克谢轻轻地咕哝道,一边加快了拖拽战友的速度。
“我的脸……我的眼睛怎么了?”𬘭又幽幽地轻声问道。
阿列克谢故意愣了一下,佯装自己还对这事情完全不知晓。虽然这行为并没有任何必要,甚至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可笑,可还是这样做了。然后自己简单得冷酷地告诉了少女真相——眼睛已经没了,看样子连装义眼都不可能了。
听到这个答复的小姑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似乎是叹息战友的死亡,又似乎是不知道对什么大彻大悟后的如释重负,接着颓然地底下了头,再也没了动静。
“烟雾快散开了,所有人立刻准备突击!只要消灭了这些斯拉夫孽障,胜利就将属于我们,属于我们雅利安人!”浓烟组成的长墙的另一端,传来了一声德语的喊叫。那声音里带着恼怒,刻骨的恨,还有被愚弄的难以置信和气急败坏。
法西斯畜生们现在快识破我们的缓兵之计了。阿列克谢少尉着急地想着,一边加快了拖动排长身体的速度。可她的身躯却有着与娇小的体型不相称的沉重。少尉咬了咬牙,一把扶起昏迷中的小姑娘,把她背了起来,双手托住那双修长的腿,头也不回地向着战友狂奔。
“是少尉同志!他成功了!”看着那不断靠近的昏暗身影,纳托利亚大士急忙提醒身旁的战友,“快准备火力掩护,德国鬼子马上就要过来了!”
所有人举起枪,对准了那艰难前行的两人背后的烟墙。紧接着,一个黑影从烟雾中钻出。仔细一看,那家伙头上的轮廓不是大檐帽而是头盔。没想到这些心急的混蛋现在就来找死了。
“Огонь——!”
波波沙冲锋枪急促而震耳的嘶吼铺天盖地的从阿列克谢少尉面前袭来,面前的黑影中闪烁着一朵朵极亮的炫目火光。无数子弹带着哨音破空而过,擦着他身边。当阿廖沙感知到这些时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战友们在这样混乱而昏暗的环境里把自己当做了敌人。他刚想对着那些“胡乱开火的白痴”们大骂,背后却传来了一声闷哼,还有躯体倒在地上与石块碰撞的沉闷声响。再仔细一看,枪弹并不是朝着自己射来,而是精准地对准了自己的背后。少尉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又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希望背后的鬼子不要开枪,就算开枪了也别打中排长或者战友,少尉在心里暗暗祈祷着,不要让自己白跑一趟啊……
40米……
德国人并没有因为第一个冲过烟雾的士兵倒下而偃旗息鼓,反而恼怒得近乎癫狂地从那障眼物后涌出。
30米……
他们又被击倒几个,遂在奔跑的剧烈晃动中端起冰冷的冲锋枪朝着火光射来的方向以炽热的子弹还击。但因为是在崎岖的山坡上急速行进,又加上失去阳光照明的树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幽暗,这些射击只是徒劳,没有一发击中目标。
20米……
已经看得清面前黑影的轮廓了,只要,只要同志们能再打狠点,我就可以安全脱身了。
10米……
阿列克谢突然觉得左臂一软,瞬间泄掉了所有的力气,一阵冰凉与奇怪的感觉传来。紧接着,他听到了“哒哒哒——”一串点射的枪声从背后呼啸而来,然后自己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很快手臂感觉被什么东西润湿了,那潮湿感迅速蔓延至了自己的手掌。但少尉完全无视了这些感觉,只是着急地试图再一次站起来,用那软绵绵的手臂再一次扶起滚落在身边失去知觉的上尉,将她背起来继续朝着战友们冲刺。该死的手啊,你到底……你到底是怎么了!?现在就是急需你的力气的时候啊!快点给我,动起来啊!少年咬牙切齿地站起身,将身旁的少女扶起,又开始艰难地奔跑。
5米……
左手的麻木感从手臂的那个地方蔓延开来,迅速的让整条手臂失去了感觉。温暖鲜红,略带粘稠的液体顺着手指的末端不停地如同涓涓细流一样洒落在洁白的积雪上,两人每往前跑一步,这带着腥甜气味的液体就溅落在白雪上,配上旁边的脚步,宛若一位抽象派艺术画家在纯净无瑕的画布上用画笔随意地涂抹着红色颜料。但阿列克谢并没有停下来脚步,但阿列克谢并没有低头查看那殷红的痕迹,但阿列克谢并没有去理会左臂上发生的一切。他只关心能否以自己拼死为代价救回排长。
终于,阿列克谢半拖半拽地带着娜塔莉亚撤到了己方阵地,与队友成功回合了。虽从他冲出去营救排长到拖着她回来不过7分钟,但阿廖沙这时间却有着一个极度矛盾的感受——仿佛完成这些行动花费自己一辈子的时间,又似乎这一切的经过只是在一刹那中发生的。
看见二人艰难地退回自己所在的掩体附近,纳托利亚大士与基里尔一行人立刻分成两组,一组继续对着冲来的敌人进行压制射击。而剩下的人冲出掩体,齐心协力把颤颤巍巍地前进着的少尉与排长架起来扶回了掩体后。
“少尉同志,情况如何?”纳托利亚一边端着冲锋枪对准敌人射击,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声对着阿列克谢问道。
“谢廖沙……”阿列克谢说着愣了愣,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或许在身旁的战友看来,他只是因为刚才的紧张而上气不接下气,但只有自己清楚,这叹息中的情感是因为什么。“他牺牲了。鬼子们扔了枚手雷过去,谢廖沙为了保护排长被炸死了。尸体还算完整。”
一阵除了枪声与脚步声就是无言的沉默。
“那排长呢?”
“还活着,谢廖沙给她挡了大部分弹片,不过还是被打中了。她一只眼睛没了,现在还在昏迷,就这样。”
将阿列克谢扶进掩体的基里尔感觉自己的手上满是略显粘稠的带着与体温近似的液体。将手凑近鼻子一闻,一阵铁锈样的金属味传来。这不由得使他战栗了一下,刻在本能里的原始反应使他精神瞬间紧张起来。“
少尉同志,你好像……受伤了?”
阿列克谢这才注意到自己那条无力地垂下的左臂。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仔细一看,手臂被子弹打了个对穿,虽弹头未击碎骨头,但近似黑色的温暖血液仍在淌出,在军服上晕染出一块块痕迹,让脚下的白雪尝到了流淌在人类身体里的液体是什么滋味。
但年轻的少尉并没有做出什么痛苦的反应,或许是因为战场上的紧张所压制住了自己的疼痛与恐惧,他只是面部抽搐了一下,冷冷地回答道:
“这笔账,鬼子们迟早要还。”
……
不能期望你的敌人都是蠢货,这条定律的通用向来如此。在付出了被击毙了三四个人之后,德国人已经完全了解了在烟幕的掩护下苏联人究竟做了什幺小动作。被愚弄的狂怒再一次变成了狡诈的狠辣。那些鬼子将自己从接受的训练中获得的知识与技能全部尽数使了出来。就在苏军战士们对话检查状况的短短几分钟里,勃兰登堡部队士兵们便组织好了攻击阵型,交替掩护着有条不紊地推进。现在摆在苏军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局势:身后就是穷凶极恶步步紧逼的法西斯们,而己方的战士们已经牺牲得连四分之一都不到了。负责指挥的排长重伤昏迷,副排长牺牲,而尚有指挥能力的少尉也手臂中枪,指挥方面已经已经逼近溃散的边缘了。而且部队想要撤退还得带上包括自己在内的两个伤员,阿列克谢少尉咬牙切齿着,满是恨意的眼神透过冲锋枪瞄准具投向闪动着火光的前方。
“还得把失去行动力的重伤员带上……必须顶着敌人密集的火力……”阿列克谢叹了口气。
“全员准备!把身上的烟雾弹全掏出来,趁着现在天黑了,我们立刻撤退!”
陷入苦战的士兵们赶紧将自己携带的烟雾弹从背包里取出,对准了敌人来的方向扔了过去。
“他们又在扔东西过来了!”一个德国士兵看到了,立刻嘶声喊出来。所有人听到这句话,赶紧四散开来寻找隐蔽。黑暗之中没有人能确定斯拉夫崽子们扔过来的,是索命的手雷,还是虚张声势的烟雾弹或者石头。可苏联人正是巧妙地运用德国人因为即将溃散、惊弓之鸟一样的士气,再一次运用烟雾弹制造了一大块障眼物。现在,纳粹们以为这只是苏军的一个“狼来了”的把戏,但接下来发生的,让他们又陷入了恐惧。
“纳托利亚,你扔枚手雷过去,震住他们一下,我们苏联人可不会这么简单的。”阿列克谢命令道。“所有人准备好,我们马上要撤了。”
听到命令的众人赶紧在敌人因为烟雾而无法精确射击的空档下忙碌起来。在麻利地收拾好了放在身边的武器与弹药,将昏迷中的娜塔莉亚上尉扶起来后,内务部战士们全部躬下身子,对着身后的那条山路蓄势待发。
“3。”
纳托利亚大士从一位叫瓦连京的战士手里借来了一枚F-1手雷。而烟雾另一边的德国人还在犹豫要不要冲过来。
“2。”
大士将手雷紧紧地攥着,心脏狂跳不止。
“1。”
战士们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扔!全体撤退!”
手雷的保险销在用力扯下后,被纳托利亚向着烟雾中拼命掷去。战士们冲出了掩体,朝着后方一路狂奔。没人敢回头,因为他们明白哪怕是这一瞬间的迟疑都会要了自己的性命。娜塔莉亚被两个士兵扶着,意识模糊的她踉踉跄跄地在半扶半拖之下离开了这个危险的地方。
“叮当”,在烟雾中摸索着前进的德国士兵听到了这样一声清脆的金属音。可当这些混账们明白,苏联人并没有只是单纯地用烟雾掩护撤退时,一切都晚了。
“轰——!”雷鸣般的爆炸声在阿列克谢少尉背后响起。但他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回头张望,反而尽了自己的全部力气继续向前冲进着。手雷或许能干掉几个德国鬼子,但这些终究不能彻底让那些榆木脑袋们死心认输,唯有以最快速度撤退,保存实力通知“鹰巢”德国人已经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情报才是唯一的解。
……
塞瓦斯托波尔苏军指挥部,晚上8:00。
德拉布贡诺夫少将焦急地在办公室的窗前徘徊着。出去搜索敌人的“雄鹰”们一只只的返回了,但他们报告的结果皆为无功而返,除了9号。这只小队到现在都没能联系上,杳无音信。原来这就是最令人不安的事啊,得知了可能发生的灾难却不知什么时候发生,也因此不知道如何去避免。
少将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试图压制住心中的焦急与不安。烟灰缸里的烟灰已经快溢出来了,虽然这位将军烟瘾之大在整个内务部将领里人尽皆知,但若叫平日的他去看看现在他的烟灰缸里有多少烟灰,恐怕也会大吃一惊吧。窗外的天空上,一轮明月渐渐升起,将雪亮但柔和的光投在白皑皑的雪上,也透过窗户,洒满了站在窗前沉思的少将的身上。
“咚咚咚”,蓦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报告!”接着就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请进。”办公室内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焦急的中年男声响起。
一位内务部上校推门走进办公室。可还没来得及让他开口,少将就已经知道要说的是什么了。
“联系不上那只小队的事情就不用再说了——毕竟我们也没办法了。现在赶紧去集合所有驻守在这里负责安全警卫工作的内务部部队吧,我们得加强警戒了。德国人差不多今天夜里或者明天凌晨就会到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
距离塞瓦斯托波尔37公里处,晚上9:00。
在确认终于自己终于甩开了敌人一段距离后,阿列克谢少尉决定让幸存下来,疲惫不堪的战友们休息一下。
“暂时休息一下吧,诸位。我们损失实在是太惨重了。”他带着无奈说道。
所有人的力气似乎都一下子全部泄完了一样,瘫坐在地上。明亮的月光穿过茂密的白桦树枝叶,照在疲惫的战士们身上,仿佛为他们的身躯镀上了一层晶亮的薄薄的白银。可阿列克谢没有坐下,而是径直走到了那个德国共产党党员,尼德尔克尔新纳的面前。
尼德尔刚想问阿列克谢有什么事情要讲,才欲张嘴……
“啪!”
一记狠狠的耳光抽在了这个年轻的德国人脸上。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阿列克谢,而尼德尔也是一脸的愕然,捂着火辣辣作痛的脸,带着不知所措与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面前的内务部少尉。
“好好解释一下吧,弗里茨,好好解释现在这个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冷酷的男声响起,“或许你骗得了那个小丫头排长,或许她运气不好的确被你误导了。但你的拙劣伎俩现在已经被拆穿了。”说罢,阿列克谢少尉从腰间抽出佩枪,迅速地用力抽动了一下手枪的套筒。在月光的照耀下,一道黄铜色的闪光从抛壳窗里闪过。很好,那这颗子弹就用来处决面前的那个狡诈恶毒的纳粹卧底吧。
尼德尔克尔新纳最不想遇到的事情终于还是出现了。他移开捂着仍在作痛的脸的手,用始料未及的眼神直直地对视着阿列克谢冷酷而充满杀气的目光。但仿佛面前这个内务部少尉的双眼可以将他瞬间化为尘埃似的压迫感让尼德尔惊慌地移开了只重叠了一瞬的目光。纵然现在是寒冷的一月,可德国少尉的脸开始渗出一道道冷汗的痕迹。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如果用枪指着他的是臭名昭著的盖世太保,那么他可以就像平常闲聊一样平静而又镇定自若地把已经在心里在脑海里预言过无数遍的场景和应对的套路付诸实际。但现在他面对的状况却是被自己的同志所怀疑。不过这不是最糟糕的情况……现在自己必须解释也是完全不明白的事实是,为什么那些法西斯们的人数远远超过了自己所说的“80人”。
(就算是加上我,登陆克里米亚的也只有80个人啊。)
“先听我说,我之前对你们排长说的都是……”尼德尔克尔新纳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就算是苏联同志损失成这样也不至于现在还有那么多敌人啊。)
尼德尔的飞速思考的脑海里掀起了狂风巨浪,现在该用什么方法告诉苏联同志,自己已经把实话都讲出来了,现在多出来的敌人他真的一无所知?
“不愧是弗里茨们的精锐,直到死前都在狡辩。”阿列克谢的食指搭在了扳机上。
看着面前举着手枪步步逼近,紧张、无奈、恐惧与困惑充满了尼德尔的脑海,搅在一起无法分开。交涉的尝试失败了,而苏联人也失去了耐心。
在精神紧绷到快要断裂的那一刻,尼德尔克尔新纳一下子明白了到底为什么敌人始终没能全部击溃,而苏联人为什么会怀疑他给出的情报是假的——德军指挥部可能瞒着这次行动部队中的所有人秘密地派遣了第三批增援,而且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间只比自己晚了几个小时。
早知道就晚点去找苏联同志们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回荡在尼德尔的心里。
“就是,少尉同志,你的手……”那个德国共产党员试图用阿列克谢的伤转移话题,至少给自己留出一点组织语言想出对策的时间吧。毕竟如何把这个事实与自己在情报上的失误,在自己现在这样令人怀疑的身份用足以让人信服的方式告诉面前磨刀霍霍的同志们,可是一件难上登天的事情。
但阿列克谢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小伎俩”所迟疑,他向前大踏了一步,将枪口对准了尼德尔的额头。现在只要将搭在扳机上的食指扣动一下,那个以欺骗的方式让我们蒙受惨重伤亡的敌人间谍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谎言了。看着面前握着枪准备索命的死神开始一步一步逼近自己,尼德尔克尔新纳终于下了一步不得不出但胜率渺茫的棋——
“啪!”
这个德国少尉突然朝着阿列克谢冲来,还没等后者反应便用一记狠狠的手刀劈在那持枪的右手上。苏联内务部少尉吃了痛,下意识松开了握着枪的手。沉重的手枪跌落在地响起了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看着面前的这个索命鬼还没从自己的突袭中反应过来,尼德尔又用身体对着他奋力一撞。猝不及防的少尉握着钻心发痛的手,在冲击下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试图稳住身体,而这给了尼德尔最后的一个机会。所有人都愣住了,没有人能想到面前这个自称共产党员的德国人居然做出了这么始料未及的决定。有士兵起身试图抓住尼德尔,但眼疾手快的他一把推开了那人,头也不回的朝着黑暗的林间一路冲去。
“基里尔,你和纳托利亚留下,其他人跟我去把那个德国崽子抓住!”
尼德尔跌跌撞撞地狂奔在崎岖而黑暗的山林中,他甚至不敢让自己的脚步稍微慢一点。刚刚出的那步险棋,虽延缓了自己死亡的来临,但也让苏联士兵们彻底失去了对自己的信任……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奔跑,只要不被那些纳粹或者认为他是间谍的前战友们抓到就好。
……
可不能就让这个鬼子跑了。如果就这样放过他,不仅任务就彻底失败了,被他害死的叶甫盖尼、列托夫、维克多他们也就死不瞑目了!狂奔在克里米亚山林里,带领战友追逐着那个德国少尉的阿列克谢咬牙切齿地如此想道。他现在只想把现在所追逐的那个目标抓住,然后千刀万剐。新仇旧恨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让少尉忘记了身上的伤,忘记了痛苦,只有复仇的念头回荡在脑海中。
尼德尔气喘吁吁地艰难狂奔在崎岖的山路上,而脑海里的思绪也跟他的呼吸一样紊乱。这下子可好了,为了活久那么一点,出了如此一步俗手……现在这个德国少尉只能寄渺茫的希望于遇到其他的苏军巡逻队,将勃兰登堡部队的登陆与现在的大致状况告知他们了。斑驳陆离的银白月光透过白桦树们枝丫间的间隙,洒在幽暗而陌生的山林间。现在,这个德国少尉只能凭借着这些光影模糊地辨认着方向,试图甩掉背后的追兵。
可惜啊,夜晚的白桦林如同一座迷宫,放眼四周都是昏暗而相同的景物。若是在白天,兴许可以凭借着明媚得耀眼的阳光观察地面,找到一条出去的路不再在林间兜兜转转。可现在是深夜啊。除了偶尔能穿透枝叶的月光照在雪上能模模糊糊地让人看清眼前的路以外,其他的地方都是伸手不见五指。而尼德尔也没有什么时间去翻出地图对照自己的位置和与目的地到底有多远了——尽管这个德国少拼命地试图拉开距离,让追捕他的同伴们暂时放弃这个企图,但不论怎么逃,他的背后仍然清清楚楚地响着那令自己毛骨悚然的踏在积雪上的沙沙声。
“他在那里!”俄语的呐喊响彻山林。在尼德尔那因为极度紧张而变得无比敏锐的知觉里,他似乎都感知到了在树枝上的积雪轻轻地,因为这喊声所带的死亡意味轻轻地颤抖了几下。
阿列克谢少尉已经看到那在黑暗中模模糊糊跳动摇晃的身影了,那穿着白色伪装罩衣,如同幽灵一样在视野中闪烁的影子。此刻他只想把自己因为失去战友的怒火与这些经历在他心中留下的流淌着血的伤口全部报复在尼德尔身上,让面前那个人明白,自己造的孽,终究会报应在自己身上。虽然少尉并没有停下追赶那个逃窜的“德国间谍”的脚步,但他端起了手中的冲锋枪,透过照门试图瞄准那个“幽灵”将其彻底送入地狱。
“少尉同志,你这是……”身边一个战友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难道我们不捉个活的,然后从他嘴里掏出来更多的情报吗?”
“不要忘了德国鬼子和他们的走狗们全他妈的是群半天都挤不出来一个字真东西的垃圾。”少尉咬牙切齿地回答道,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和瞄准的姿势,“没必要再让这个混账活着浪费我们的时间。”
说罢,阿列克谢对着尼德尔克尔新纳那狼狈而踉跄地试图逃窜的背影扣下了手中波波沙冲锋枪的扳机。
炫目的火光闪耀在黑暗中,让人不得不眯起眼睛。震耳的枪声回荡于寂静的荒野,仿佛周围的的白桦们都因为这声音而恐惧地震颤。当听到枪声时,尼德尔克尔新纳明白自己这次是再也没有机会去为真相而辩解了。虽然并没有停止自己继续逃亡的步伐,但他已经无心再看前面的路,而是等待着子弹撕开血肉的疼痛。
不过,阿列克谢奔跑时射击导致晃动和黑暗救了这个德国共产党党员一命——子弹只是拖着尖锐的哨音擦身而过,打在岩石与树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不过这也意味着,再继续跑下去的话,下一梭子子弹就会命中自己的身体了。就这样想着,尼德尔突然刹住脚步,往右边一个翻滚,躲在了一块巨石后。
阿列克谢少尉看见了面前那个弗里茨崽子突然停了下来,又立刻举起冲锋枪对准他投射出带着炽热与死亡的弹头。不过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尼德尔顶着他的射击成功躲到了路旁的一块巨石背后。现在想杀他可麻烦了。但少尉依旧不甘心地对着岩石扣动扳机,将自己心头之恨全部倾泻在岩石上。而躲在后面的德国少尉强忍着恐惧,等待命运的审判。
“嗒”,撞针击空的声音无力地响起,弹鼓里的子弹全部打光了。阿列克谢咬牙切齿地从背包里翻找着还没有被使用过,装满子弹的弹鼓,准备装填后前去结果敌人的性命。但一个战友拦住了他:“少尉同志,如果再开枪我怕我们会不会就暴露了……?德国鬼子离我们很近,如果暴露了位置……”
这句话就像一盆冰冷的水浇在阿列克谢心中的怒火上,让他一下冷静下来了。是的,现在所有人面对的不仅仅只是这个“叛徒”,德国鬼子的大部队还在自己的背后伺机而动。若是只为了处决一个还未被完全证实的间谍而暴露自己的位置招来敌人,那就是得不偿失。一边喘着粗气,这个内务部少尉脑海里的思绪化作一股湍急的洪流冲垮了愤怒。
那个不得不东躲西藏的德国少尉听到了追杀他的追兵停止了脚步和射击,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如释重负的感觉。现在要做的,就是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让他们信任自己。
“你们听我说,”尼德尔躲在石头后对着苏联士兵们喊道,“我可以把事情解释清楚,可以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吗?我不会撒谎的,只要你们能相信我!”
顺着声音,苏军士兵们知道了那个“间谍”的位置。阿列克谢对着队伍中一个名叫伊格纳季的士兵打了个手势,而伊格纳季也一下子心领神会,他抓住冲锋枪的握把和枪管,小心翼翼地向着尼德尔所在的位置靠近。
发现自己的呼喊没有回应,那个德国共产党员的心情越来越焦急不安,是苏联同志们相在商议着什么吗?在一阵思索后,他又开始了喊话,试图让对方相信自己的忠诚。“沙沙”,是人踩在积雪上的声音。虽然细小,但在安静的山林中仍是清晰可辨。
“我马上出来解释,只要苏联同志你们不对我开枪。我保证……”沙沙声传到了背后。尼德尔克尔新纳猛然感觉到了什么,立刻把自己还没有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立刻转头一看,一个举着冲锋枪的身影向着他冲来。德国少尉赶紧伸出手去阻挡,但手臂结结实实地挨上了狠狠的一脚,正因为吃了痛而摇摇晃晃后退时,那个黑影将手中举着的冲锋枪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头捶了过来。
……
耳边模模糊糊地传来的低低的怒骂与呻吟声,再加上剧痛,使𬘭费力地睁开眼。左眼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可在模糊的视线中,她只看到了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影站在她身边。有几个影子正围着一个什么东西,压低声音咒骂着。
“这是……”娜塔莉亚用嘶哑而疲惫的声音轻轻问道。
“少,少尉同志,排长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是纳托利亚大士。
“少尉同志,你在哪?这是……”
人影中的一个苦笑了一下。“你昏过去后德国鬼子们反扑过来了,他们……反正现在只剩下我们几个了。虽然我们也给那些垃圾放了一些血呢……”
“啊啊,我好像,我好像做了一个梦……”𬘭喃喃道。
“什么梦?”
“阿廖沙、托利亚、基里尔卡……我梦见纳粹鬼子们被赶跑了,我们部队凯旋而归,大家胸前戴着勋章走在莫斯科人山人海的大街上,到处都是彩旗和鲜花……到处都是庆祝胜利的人们……”说着,一行热泪与一行血红从𬘭的眼眶中滚滚落下,她哽咽得连吐出一个词都做不到了。而身旁的战友们听到这“看”到了胜利却令人心口绞痛的梦后,也泣不成声。
最先恢复平静的是站在一边的一个看不清面孔的黑影,他用手抹去了脸上的眼泪,咳嗽了两声后用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的语调报告了一件事情。“不过,报告上尉同志,我们经过甄别,发现了纳粹分子打入我们的内应。”
“谁?”
“尼德尔克尔新纳。他故意提供了错误情报,在我们准备逮捕他时武力拒捕且逃窜了。我们费了好大劲把他给抓了回来。现在就请上尉同志您决定怎么处置他吧。”
𬘭在纳托利亚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借着昏暗的月光仔细向阿列克谢的身旁看去,那个倒在地上的黑影正是被捆绑住手脚动弹不得的尼德尔。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他又变成了叛徒?
“很好,你再耐心等等……请我们的长官来决定你这个法西斯渣滓的生死吧。”那个黑影发话了,是阿列克谢少尉,他在走到𬘭的面前之前,对着地上的什么东西狠狠地踢了一脚。那“东西”吃了痛,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
“少尉同志,现在我们人手严重不足,况且在未能彻底查清这个自称是间谍的德军少尉的身份前,若是仅仅以他的几个行为来盖棺定论……是不是太武断了?”𬘭抬起头望向阿列克谢。“先让他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终于有机会把现在的状况解释清楚了。
……
“所以,德国鬼子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原因就是,他们其实有一个连这么多?”听完尼德尔的解释后,𬘭打破了沉默,“而指挥部瞒着几乎所有人派来的第三波支援?”
“是这样的。阿列克谢少尉之前在我想解释时与我发生了一些冲突,所以我没能讲清楚。”尼德尔点了点头回答道。
“诸位,现在不是我们闹内讧的时候——我们几乎损失殆尽,而德国鬼子的计划虽然被我们的拼死奋战所拖延,但他们仍有机会成功。”娜塔莉亚上尉顿了顿,“现在对这个德国人严加看管吧。阿列克谢少尉,你有权利在接下来战斗中任何发现尼德尔有可疑行为的时候,直接处决。不过在这之前姑且相信他的忠诚。”
听到这里,阿列克谢阴沉着的脸抽搐了一下,然后不声不响地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尼德尔。
“现在,我作为战地指挥官宣布,由于我部被重创导致完成阻击任务几乎不可能完成,现任务改为尽快向塞瓦斯托波尔撤退,与其他友军部队取得联系。”女上尉无奈地说道。是啊,有谁知道这一次战斗是如此的惨烈?有谁知道武装到牙齿的敌人居然人数有己方的三倍多?又有谁知道,为何这些弗里茨就像拼命三郎一样不顾一切地向着目标冲刺,哪怕自己同样在战斗中损失惨重?
“我提议部队分成两组,一组带着失去战斗能力的伤员撤回基地,一组前往附近地区寻找有无巡逻队可以支援继续战斗。毕竟我们的任务就是拦截这些法西斯,如果就这样撤退了,这就是对命令的违背啊。”阿列克谢少尉突然提议道。
在经历了叶甫盖尼大士与列托夫等战友们的牺牲后,幸存的战士们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个提议就是再一次以一部分手足兄弟性命为代价,去拖延敌人的行动。可这是为了胜利啊……这是战争啊……总会有人牺牲,总得有人要牺牲……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𬘭捂住被打瞎了的左眼低下头蜷缩起身子,轻轻颤抖着。
“伤口还是很疼吗,排长?”
“其实……”她抬起头,用右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我,其实是这里疼。是我的大意与轻敌害了你们,害了你们40个战友啊……”
“何必如此自责呢,排长。毕竟现在是战争啊,没有牺牲的战争是不存在的啊。”
“对啊,现在这是战争时期,一切都可以理解,”𬘭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瞪视着阿列克谢,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继续像呕吐一样说着自己的痛苦,“可是到了以后,到了和平时期,你能告诉我有多少人会理解吗?那个时候会有人理解我们的牺牲并不是白白送死而是保家卫国吗?他们质问我,‘为什么你非得带着如此劣势的兵力,过于自信地与德国鬼子们纠缠到底而不是寻找支援,最后牺牲了这么多战友’时,我又该如何作答?我该怎么解释?他们问我,你作为战地的指挥官怎么搞的,为什么你没有让我们的儿子、我们的父亲、兄弟被保护好,而是把他们推进了地狱,但自己却还活蹦乱跳地回去了?你这种行为能称得上是保卫了塞瓦斯托波尔了吗?你告诉我吧,这些问题我该怎么回答?我该怎么面对我亲手害死了的战友的亡灵?”𬘭就这样痛苦地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带着哭腔的声音越来越大,近乎嘶喊。“而现在,我又不得不要让仅存的几个战友再一次去送死,那我到底该怎么决定?驻守在塞瓦斯托波尔的НКВД战士们不知道比我们和德国鬼子多多少,为什么我还会下命令死守呢?”
在一口气将自己心中的悲伤、苦闷还有悔恨全部吐露出来后,𬘭泄了气一样低下了头,低声哽咽着。
“不必如此啊,我的排长。”阿列克谢少尉对着𬘭笑了笑,“我们保卫的是祖国啊,为了祖国母亲的和平,牺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们要让自由与和平的鲜花在这里盛开,现在所付出的,就是必要的代价啊。毕竟祖国不仅仅只是塞瓦斯托波尔,不是吗?”
“是……”𬘭停止了哭泣,只是叹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那么,同志们,准备行动吧。除了纳托利亚,其他人跟我走。”阿列克谢对着那十来个在黑暗中稀稀疏疏的人影下达了命令。
“这个德国鬼子怎么办?”
“我要给你们看看,是你们误解了我……”尼德尔忍着被殴打导致的疼痛艰难爬起来,“我就将用我的行动证明给你们看……”
其他人只是狠狠地瞪了尼德尔一眼,一言不发地带着他往小队的背后前进了。纳托利亚则是往回塞瓦斯托波尔的路上去侦察了。现在,空地上只剩下了阿列克谢和𬘭。
冷不防地,阿列克谢突然对着𬘭问道:“你知道那滋味的感觉吗?”
听到这句话,𬘭一下子愣住了,然后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阿列克谢的眼睛。
“‘那’是指的什么?你是……饿了吗?”
“我说的是人,是‘芭芭’。”
“芭芭”……𬘭大概想起来了这是战争之前一款蛋糕的名字,不过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尝过。“没有。我没有尝过。”但下一秒,这个银发少女就明白了所谓的“芭芭”是什么意思,一下变得结巴紧张起来。“阿列克谢,你的意思是……”
“我也从来都没有尝过啊。”少尉苦笑了一下,“我从来都没有过。我这么年轻也没见过什么爱情啊,也从来没有知道过那会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但很快我们就会向着死亡奔赴了。说不定我过一会就死在这山野之中,无人殓尸,可到最后我也没能体验过感受过爱情的滋味,知道那个在小说里被歌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没想到也只会是这样的结果啊,真没想到。”说完,阿列克谢带着无奈的笑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那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
“没必要做太多,只是这辈子都没有过一个年龄相近的女孩的吻而已。除此之外,别无奢求。”
听到这话,𬘭颤颤巍巍地靠近了坐在身边的少尉,而少尉被她的行动所惊讶。但还没来得及反应,𬘭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年轻少尉的内心真的是百感交集啊,他望着同样是被银色月光照亮面容的少女排长,一阵悲凉感油然而生。娜塔莎哟,请允许我先走一步,先替你牺牲。我唯一能给你的,就是我尽力拖延住德国鬼子们的宝贵时间。年轻的排长哟,你那如同白玉般光洁无暇的脸庞是多么的俊俏,那头齐肩的银白秀发更是让你的面容显得姣好……
“谢谢……那就这样吧,我去带领战友们给你争取时间了,排长。你一定要活着啊。”阿列克谢顿了顿,用一种带着百感交集的情绪的眼神看着𬘭,“谢谢你的吻。”接着,少尉突然对着𬘭露出了一个笑容。此时明亮的洁白月光正好照在了他的脸上,使这笑容无比的惨然。
“排长啊……没有人生来就是战士,但我们可以牺牲后用红旗裹尸。”
说罢,阿列克谢便背起放在地上的冲锋枪,头也不回地朝着战友离去的方向大步前行,只留下坐在原地,心中满交织了悲伤与惊愕的𬘭。
“阿廖沙……唉……”看着战友离去时那毅然决然而又孤独的背影,𬘭只能长叹一声。
……
行进在通往黄泉的路上,战士们一片沉默。这对于他们来说,将是人生的终点。战争啊战争,人类有历史以来的2500多年,真正世界和平的时候又有多少呢?这战争啊,持续了或许有2000年的战争,没有明确的来由。总是有出于短视与贪婪去掠夺其他人的财富,还有领土。对人对国家都是这样。而当你变成被侵略者的时候,你已经没有办法去逃避了,只能拼命地反击。战争,年轻人的事,吞噬人年轻生命的事,让人变得疯狂,也是一剂极好的良药,治疗那些对战争狂热的人的良药,治疗那名为“衰老”的绝症的良药。毕竟或许在战场上的下一秒你就永远停留在这个年纪,面孔永远定格这一刻,不会衰老,不会变得丑陋,只是很快再也没有人记得你。
除了脚踏在枯枝上的”咔嚓”声,行走在积雪上的“沙沙”声,这些幽灵们几乎无声无息的前进着。他们都知道自己的结局,他们也清楚自己的悲叹不能改变这令人痛苦的命运。正因为这个世道就是如此现实而冷酷,所以这些勇士们在沉默中选择了接受它,接受了一切。
……
海耶中尉试图说服自己,他们里目标已经很近了。他反反复复地在心中念着,努力维持自己那即将崩溃的士气。是的,勃兰登堡部队们多次与斯拉夫畜生们交战,也多次消灭了他们的部队,可这些战绩并不是可以彻底抵消自己部队的损失带来的士气低落。或者说,按“一个部队被消灭30%兵力就会彻底溃散”的理论,他们能撑到现在都已经能称为军事史上的奇迹了,可这离胜利的距离依旧相当遥远。与其说他们是因为被元首的精神所激励,其实应该说是抱着深入敌后又孤立无援的破罐子破摔的心情而前进。
“弟兄们,按照地图,”海耶中尉掏出地图往上面看了看,“我们还有25公里到达斯拉夫垃圾们的基地。那时应该是凌晨,就让这些杂种看看我们身经百战的德意志军人是多么强悍无畏!”
可没有人回答海耶打气似的呼吁,手下们只是用沉默与暗淡呆滞的目光回应了他。此时,“撤退”这个如同幽灵一样萦绕在海耶中尉心中挥之不去的词,又一次给了他的脑海一个强烈的冲击。与苏军那接受了命令的毅然决然完全不同,现在的德国士兵们已经对任务成功的可能性起了很大的怀疑,他们甚至都在思考和怀疑发布这个命令的人是不是真的不把士兵当做人,当做生命,而是视为一种随用随弃的消耗品来看待。可身为军人的天性却不允许他们有一丝半点的不满。
……
正如阿列克谢少尉所料,他们走了快半个小时都没有遇到任何人。不论是敌人还是友军。也是,离塞瓦斯托波尔还有一段距离,况且这里是荒山野岭,在现在这个时候不会有什么闲得无聊的人会晃荡。
“少尉同志,我们走了快几公里了……”伊格纳季有些不安地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些犹豫,“我们真的会遇上支援吗……”
阿列克谢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指了指头顶繁星点点的深蓝夜空:“只有它知道。只有它知道我们是不是对的,最后能不能胜利。”
听到了这声叹息,其他人抿了抿嘴唇,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地咽回去了。阿列克谢的左臂依旧火辣辣的疼着,虽然他用裹脚布临时扎在手臂上全权当做绷带——因为大部分的绷带拿去包扎其他伤员和重伤的排长了,但温润的黑红色血液仍然在顺着手臂流淌,沾满了金属制成的弹鼓和枪管,然后冻结在上面。
突然间,仿佛自己的灵魂感知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阿列克谢立刻对着身后的战友们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
“快,散开——鬼子们要来了。”
在这声被压低得细若游丝的命令后,所有的苏联士兵立刻敏捷地向小路两边散开,用白色的伪装斗篷遮住身子使其看起来与雪地融为一体。接下来,其他的士兵们的直觉也感觉到了,那些杀害了自己手足兄弟们的仇人,马上就要出现了。
“沙沙”、“沙沙”……
“咯吱”、“咯吱”……
你若是仔细谛听这脚踏在积雪上的声音,或许能想象出来这是一群全副武装,个个都是人高马大浑身肌肉的精壮汉子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快速行进的样子。这就是阿列克谢少尉和其他8个战友们要面对的死敌。那些法西斯们正快步而又小心翼翼地前进着,他们是如此的谨慎,甚至都近乎胆小。每当他们看到什么感觉不对劲的地方,都会立刻举起冲锋枪瞄准并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里,直到狂跳的心脏渐渐慢下来,理智与事实告诉他们只是虚惊一场时,这些弗里茨们才会带上稍微的安心继续前进。
以这种行进速度,恐怕在到达目标之前斯拉夫混账就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他们一头钻进去吧。海耶中尉如此想到。但他也清楚自己没有资格抱怨——手下们的紧张是有道理的,所有人的身心已经在这好几次与苏军的交战中达到了崩解的临界点,更不用提之前他们扔烟雾弹时在里面掺杂手雷的诡计让自己损失得只剩下了33人。他妈的真该死……
纳粹鬼子们就这样一惊一乍地走着,在心里一直向不存在的神祈祷,不是祈祷任务完成,而是祈祷能自己活得更久一些。
风呼啸这吹过,吹起了纷纷飘落的寒冷雪花,如同匕首的刀刃同时割在德国人与苏联人的脸上。德国士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低声咒骂着,而卧倒在雪地中的苏联士兵却默不作声地忍受着这一切痛苦,等待着时机。
德国人渐渐地走近了,渐渐地。先是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黑白相间的人影在晃动闪烁,接着这些影子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随着距离的拉进,苏联士兵们分辨出了那黑色其实是纳粹鬼子们军服的深绿色,隐隐约约能在月光下看到他们的脸庞。再近点,再近点啊,狗崽子们,让我们好好款待你们一下……
“有敌袭!”突然,有一个德国士兵对着树林间一个转瞬即逝影子大喊道。他立刻端起手中的冲锋枪对准那个“人影”胡乱开枪扫射。这一行为让所有人不论是苏军还是德军都吓了一跳。海耶中尉还有其他德国士兵也立刻对着那个方向一阵猛烈的连射。子弹尖啸着撕开空气与枯枝败叶,飞向那个“敌人”所在之处,然后深深地嵌入白桦树的树干,让木屑四处飞舞。
不过这一行为让同样紧张万分的阿列克谢少尉误判了形势。
“他们发现我们了!”
“Всем открыть огонь!”
法西斯混账们还未来得及从刚刚的误判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了一声俄语的高喊。随即,他们看到了在黑暗中一片耀眼的闪光。这光如此的眩目,以至于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看到它时,不论是苏联人还是德国人都不得不本能地闭上。
炽热的金属从四面八方飞来,还未被完全修复的寂静再一次被毁得什么都没有剩下。海耶中尉的预感很不幸地再一次成为了现实。不过这一次勃兰登堡的士兵们都有了算是足够的心理准备,对于苏军的突袭并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表现的惊慌失措,而是在经过那一瞬间的反应后立刻散开躲在了掩体后,互相掩护着对着苏军还击。幽暗的树林中,一阵阵闪光无规律而急促地闪烁着,与之相对的则是嘈杂而响亮的枪声。那是冲锋枪与步枪所互相喷吐的火舌。但是渐渐的,人数占优势的德国人展现了他们在正面战场上获得那些胜利不是投机取巧的一面。他们分成几人一组,每一组对应一个敌人,就这样交替掩护着用精确的点射压制住了苏联内务部的残兵
这下可糟糕了。
“基里尔!你会不会操作机枪?”在刚刚试图探出头对着敌人射击却又被对方的火力逼回掩体的阿列克谢少尉对着身边的基里尔喊道。可意料之外的是,当少尉望向战友时,却发现他抱着手里的冲锋枪蜷缩在掩体后。紧接着,基里尔抬起头用眼神问道——
“少尉同志,您害怕吗?”
“你他妈的少愣着,赶紧回答我你会不会用机枪啊!”阿列克谢看着一等兵脸着急地吼道,“那帮畜生马上就要压过来了,快回答我啊!”
基里尔没有回答。他把背着的DP-28从肩上卸了下来,但仍紧紧地抱着。仔细一看,仿佛在颤抖。
看到战友那恐惧不安的样子,阿列克谢长叹了一声。也不能怪他害怕啊,毕竟这40多人的战斗部队里,没几个是参加过像列宁格勒保卫战这种漫长而残酷的战争。就连自己,也没经历过如此血腥而伤亡惨重的厮杀。他想起来自己在和娜塔莉亚·白排长挑选战士组成部队时看到的基里尔的档案——这个20岁的小伙子,才加入内务部一年多,虽然参与了两三次逮捕破坏分子的任务,但从来没有去过战场。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如此亲历真正的战斗吧,难怪露出了一副恐惧的模样。有些大事,人总要第一次去面对它,而这件事如果事关生死,没有一个不会感到恐惧,没有一个不会不安——生物求生的本能就决定了这个结果。或许少尉自己可以用愤怒和憎恨强撑着压制恐惧,可别人呢?别人就一定会做到吗?更何况面前的战友其实是半个新兵蛋子?
想到这里,阿列克谢没有再呵斥基里尔,而是用一个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神看了看他。那个表情,真的是意味深长啊,悲伤、无奈、坚决……许多种情绪混合在一起,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这幅模样都会不自觉地心痛不已。但基里尔在看到这个眼神之后,不知为何停止了发抖。
基里尔明白,操蛋的命运再一次把他推到了操蛋的位置。所谓的“自由意志”全他妈的屁话。他本想大吼,本想拒绝,但自己却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战友们就会全部牺牲,被他害死,而那些人面豺狼心的德国人会在他死前受尽折磨与屈辱。他本想放弃,可选择只有一次,要么彻底陷入失败,要么在多勇敢几分钟,多坚持一下,迎接自己的就有机会是象征胜利的和煦朝阳。至少,他不应该在敌人面前做出懦弱的姿态。或许下一刻就会死去,但至少死的时候是勇敢的。
“报告少尉同志,我会操作机枪。”
如此坚决的回答与判若两人的反应,的确让阿列克谢心里一惊。“那么,你现在准备好,看到我抬头射击压制那些弗里茨的时候,你就把机枪架好用火力压制他们,行吗?”
基里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德国人的火力渐渐稀疏了,看样子,他们枪里的子弹也快打空了吧。阿列克谢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响起了嘹亮的冲锋号声与嘹亮的战歌,这些声音让他几乎变得冰凉的血液和心有一次变得炽热,那些愤怒的悲伤,那些他对纳粹渣滓们憎恨得咬牙切齿的咯咯声,一下子被淹没得一干二净。
最后,敌人的射击声停了下来。他们开始手忙脚乱地更换弹匣以继续作战。而这短短的数秒时间,就被阿列克谢精准地抓住了。他立刻从掩蔽身体的岩石后站起来探出身子,举起了手中被自己体温所温暖的冲锋枪。很好,因为黑暗那些敌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将枪口对准了他们。借着微弱的光,少尉透过照门看见了前方一百多米处有几个白色的如同幽灵一样的影子在摇曳。属于我们的时候来了!“哒哒哒哒”,扳机被扣下,滚烫的子弹从枪管里飞出,拖着尖锐的呼啸撕裂空气泼洒在敌人的身上。
“基里尔卡,就是现在!”
听到命令的机枪手迅速从掩体后站起来,将轻机枪架在石头上,对着德国士兵射出连绵不绝的火网。此时的这位一等兵,已经没有之前的胆怯,他仿佛成为了战神的化身。而纳粹士兵们还没来得及从二人迅猛的火力压制中反应过来就被扫倒了好几个。是啊,没有人生来就是战士,但是我们可以像一名士兵一样战死,但是我们能作为一名士兵战死,但是……我们也只能像士兵一样战死。
“在基里尔卡他的枪打完子弹前大家赶紧前进!我们的火力优势只能在近处发挥效果!”
不过海耶中尉,还有其他德国士兵明白,现在苏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就算不懂俄语,也能清楚面前的敌人将是他们在通往胜利道路上的最后障碍。他们从登上克里米亚半岛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现在能做的,就是一口气把自己剩下的所有牌全部打出来,就算是全员阵亡也得跟斯拉夫崽子们拼个鱼死网破。就在这种不惜一切代价的情绪下,一边是无可退路困兽犹斗,另一边是决心让敌人永远够不着他们的企图,双方就这么惨烈地厮杀着。
在机枪手的掩护下,苏联士兵们一边对着暗处隐匿着的敌人射击,扰乱他们的判断,一边逐步靠近他们。苏联士兵们的心中爆发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和坚韧,仿佛他们就是祖国母亲,苏维埃的最后几个保卫者,自己活着就是为了消灭一切侵犯祖国母亲的敌人。在他们眼里,世界上只剩下三个事物:自己、祖国、敌人。胆怯的情绪,荡然无存。就算置身于战场的迷雾之中,失足一步便是长眠此地,可即使面对的是这个结果战士们也并不畏惧。而最令阿列克谢意外的,则是那个之前被再次抓回来的德国共产党员尼德尔克尔新纳。他战斗的勇猛程度超出了想象,就像他在与排长分别前所说的那样,用勇敢洗刷了自己身上的“叛徒”污名。
“尼德尔,我有一个问题……”阿列克谢趁着他们俩在打完弹匣里的子弹后躲回掩体装填的时间对尼德尔问道,“你也是德国人,你是怎么做到的如此冷静的对跟你一个国家的人开火的?他们身上流的血和你的是一样的啊。”
听见这个问题,尼德尔克尔新纳少尉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只是平静地回答道:“因为纳粹党毁了我祖国。他们不仅侵略了你们的苏联,也侵略了德国。在德国时我每几天与其他同志接头交换情报时都能听到有同志被法西斯们逮捕折磨,然后惨遭杀害的事情。后来我加入对欧洲的战争后,我发现对待我的同志们只是冰山一角——连平民百姓,哪怕只是表现出对纳粹兵的到来表示反对都有可能会被杀害。”接着,他顿了顿,“纳粹渣滓们的手上沾满了共产党员和无辜平民的鲜血,现在我要亲自用自己的手替死难者讨回这些血债。”说罢,这个年轻的德国共产党员又站起身端着已经换上了新弹匣的冲锋枪,对着敌人投射出了一串串复仇的火焰。
“哒哒哒哒哒哒——!”机枪仍在对着德国人闪耀出憎恨的火光,鬼子们乱做一团,而剩下的内务部战士们正在逐步逼近。他们快到达手雷投掷的距离了,只要再近一点就可以彻底做一个了解。
“克莱门斯!”海耶中尉对着背后一个拿着卡尔98K狙击型步枪的德国士兵喊道,“你看见了那个狗日的斯拉夫机枪手在哪里了吗?赶紧干掉他,不然我们就被钉死在这里动弹不得了!”
那个叫克莱门斯的士兵冒着腰,顶着漫天横飞的子弹一个翻滚,成功的摸到了基里尔视线的盲区。他将枪架在地上,透过步枪的狙击瞄准镜寻找着苏联人的机枪手在哪里。不出所料,在他右前方约100米处,就是那挺不停喷吐火舌的机枪。明亮的火光将那个操作机枪的苏联士兵照得一清二楚,克莱门斯甚至能借着闪光看清他的面容。
“天主啊,求你不要远离我。”德国狙击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十字架吊坠攥在手里念道。紧接着他将准心对准了对迫在眉睫的威胁还一无所知的基里尔。
“天主啊,我相信你。不要让我蒙羞,不要让敌人战胜我。”狙击步枪的扳机被扣下了。
“呯——!”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枪声回荡在山峦中。对着敌人扫射的基里尔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胸口就感觉被有什么东西像一把大锤狠狠地砸在胸上,然后身体顺着这巨大的冲击仰面倒下。手松开了机枪的握把和扳机,压制得德国人抬不起头的火力支援就这样戛然而止。
胸口传来了一阵被撕开的巨痛,从前胸到后背。年轻的士兵咬牙呜咽着,伸出手去摸了摸疼痛传来的地方。是温暖的液体,带着人的温度。他闻到了一股铁锈样的味道,带着腥味。是血啊,血从右胸止不住地涌出,就像水从被打碎了的玻璃瓶里淌出来一样。少年痛苦地捂住伤口跪倒在地,咳嗽着挣扎着。喉咙里仿佛也有液体在溢出来,使得人不停地咳嗽呼吸困难。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基里尔已经明白了,这是自己被敌军的狙击手打中了。但此时的他却没有了害怕,只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讽刺感。没想到他没想到死亡的来临就是这么的突然迅速,离他如此之近,甚至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费尽全力靠在石头上,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灰白。虽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但生物的本能告诉这个一等兵,他马上就要断气了。
“咳咳……你啊,我的俄罗斯军大衣……咳咳……”基里尔轻轻念着,“好像林间吹拂的冰冷海风,都变得苍白了。”
当听到机枪的嘶吼戛然而止时,当看到那火焰不再闪烁时,阿列克谢就明白了,又一个战友牺牲在胜利的前夕。“没有人的地方不是圣地,而好位置全部都被人占了。”少尉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谚语。或许该改成“没有敌人的地方不是圣地”吧。毕竟克里米亚的山林是如此的美丽,或许在和平的时候会有无数人来这里悠闲度假,这不就是圣地吗?可现在敌人践踏着这块土地,这块美丽的“圣地”。但也正是基里尔的无畏,换来了其他战友成功将自己与敌人的距离拉至25米的距离的结果。
“伊格纳季,”阿列克谢少尉对着身后那位之前砸晕了尼德尔克尔新纳的士兵问道,“你这里还有手雷吗?其他人呢?”
伊格纳季摇了摇头:“报告少尉同志,手雷只剩下一枚RPG-43了。
“扔出去,做好与他们白刃战的准备。”
战场上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寂静。德国人现在正端着枪寻找那些斯拉夫混账。不过法西们对胜利越来越有信心了,虽然在刚才的交战中损失了5人,但至少干掉了对面的机枪手,而且可以确定的是,面前的苏联部队已经变成了一踹门板就能倒掉的危楼破房。
接着,命运给了他们当头棒喝。先是在走在最前面四处侦察的几个德国人听到有一个像是金属的东西撞在身边的石头上发出一声轻轻的“咔嗒”声,紧接着就是一个剧烈的爆炸。强烈的冲击波将残肢断臂与积雪抛向天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令人头晕。勃兰登堡部队的士兵们的视线一下子灰暗颤抖了起来,不由得匍匐在地寻求掩蔽。而正是这样一个空档,给了苏军一个反击的机会。阿列克谢带领着战友们从德寇的左侧冲出,对准他们就是一阵连射,试图趁此机会把他们全部消灭。的确,这样的攻击起到了效果……有几个吃了好几发子弹的德国人倒在地上挣扎着,徒劳地试图推开压在身上准备收割他们灵魂的死神。不过苏联人遭受的反击也同样迅速,两个战友一个牺牲一个重伤。
看来得牺牲在这里了,让自己的生命消逝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野。“所有人固守阵地,给排长他们撤回去的时间!能扛多久就扛多久,尽力让他们走上错路!”阿列克谢横下心,对着身边的战友喊道。
还活着的6个苏联士兵赶紧扶起重伤员开始转移阵地。可德国人哪能放弃这最后击垮苏军的机会?直接追了上去,殊不知,这也是一个舍生诱敌的陷井。
……
纳托利亚扶着意识模糊𬘭艰难地向着塞瓦斯托波尔的方向走着。排长的状态很糟糕,时而因为巨痛的刺激而还算清醒,时而因为失血和长时间交战没有时间休息陷入了如同行尸一样精神恍惚的状态。扶着这样一个重伤员,背上还背着沉重的无线电台和弹药,这让纳托利亚在崎岖的山路步步维艰。可他没有放弃,依旧拼尽全力带着娜塔莉亚上尉试图找到附近可能有的苏军巡逻队来掩护他们安全撤离。
正想着,背后的远方传来一阵巨响,虽然有些模糊,但任何上过战场的人都认得这是爆炸声和枪声——看来阿列克谢少尉遇到麻烦了。刚想着,之前一直精神恍惚混沌的𬘭突然抬起了头。
少女排长对纳托利亚有些含糊不清地问道:“刚刚是什么声音?莫非,莫非阿列克谢他们……”
说实话,还是撒谎?这么多战友的牺牲对于排长同志来说已经是个巨大得几乎让她崩溃的打击了,我到底该怎么说?纳托利亚迟疑了一会然后将𬘭绵软无力的手又搭上肩膀继续前行。
“我想他们已经遇到巡逻队了吧,这是那些惊弓之鸟一样的弗里茨在乱开枪而已。”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中,𬘭受伤的左眼仍然在流血,白玉样的面颊上多了一道温润潮湿的红色“泪痕”。血顺着下巴滴落,落进寒冷的雪里。先是原先的殷红,接着在冰霜中凝固干涸成了红黑色。就这样一边走一边流着血泪,在背后抛下了一长串凌乱的足迹和黑红的血迹。
……
这是最后一个弹鼓了。阿列克谢用白桦树的树干挡住身体默默地盘算着。敌方还有20多人,可我们只剩下了自己、尼德尔克尔新纳还有伊格纳季了。蓦然地,对面传来了一句带着浓重德国口音的俄语呼喊。
“列宁的狗孙子们,投降吧,老子们知道你们这些杂种已经没有反抗的机会了,也不可能有援军支援。不如你们乖乖投降,并且把从我们这里叛逃到你们那边叛徒交出来。这样或许你们的下场可能还会好点!”
听着德国人那猖狂的语气,阿列克谢咬牙切齿地抓着波波沙冲锋枪的枪托冲出掩体,给那些德国佬的脑袋每人一发子弹。他刚准备站起身用子弹回应德国人狂妄的要求和告诉他们自己的愤怒时,有一个人拦住了他——是尼德尔。
“现在这是我的事情了。如果我牺牲了,请在那些垃圾们掉以轻心的时候干掉他们。”说罢他便提着枪翻越了弹痕累累但保护了他太久的巨石。这位德国共产党党员就这么站在巨石上回应了勃兰登堡部队士兵们的喊话。
“我,尼德尔就在这里,怎么?”
海耶听到了这声音又气又惊,没想到总部所告知的事情居然是一语成谶,但自己强压下了恼火,继续对着尼德尔喊道:“尼德尔克尔新纳,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你居然与斯拉夫猪猡,那些垃圾种族沆瀣一气!还他妈的是个共产党员——你侮辱了我们雅利安人的纯洁,玷污了勃兰登堡部队的名誉!现在,如果你还有悔改的心思,那就赶紧让那几个狗婊子样的赶紧投降!”
“我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们赶快走!”趁着被喊话的时候,尼德尔回过头低声对伊格纳季与阿列克谢少尉说道。
接着,在德国人那段粗鄙而狂妄的喊话以后,尼德尔冷笑一声,做出了回答
“你们知道你们自己手上沾了多少血吗?你们没一个人是干净的——既然你现在知道了我是共产党,那不妨我告诉你们,和你们同为纳粹走狗的盖世太保杀了我太多的同志,而你们害死了这么多国家的无辜平民,这笔血债要不要算上?”
“尼德尔,你在干什么?!”阿列克谢压低声音着急地问道。
“做我应该做的事。我应该以一个共产党员的样子慨然赴死。”这个年轻的德国少尉说罢,便跳下了岩石,向身边的障碍物冲刺。“哒哒哒哒”,他对准了敌人扣动扳机。子弹打中了一个人的腿,让这人不得不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哒哒哒哒”,又是一阵扫射,敌方二人中弹。这下可彻底激怒了德国人,因为黑夜和冲昏头脑的愤怒,他们全然不顾还有两个苏军士兵正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撤退,现在只想将那个“叛徒”生吞活剥。
在阿列克谢和伊格纳季背后,枪声不断的持续着,间杂了嘶喊声。但他们内心中的悲痛已经让人再也不敢回头看看了。
……
弹药还剩半个弹匣,但自己手臂上和大腿上都中了一枪。被包围了,我被包围了。但德国少尉却决心毫不屈服,高傲地面对死亡。他对着正在靠近的敌人精准的点射,每一枚从枪膛中射出的子弹仿佛不再是子弹,而是尼德尔对于活着的渴望。可他依然坚持着与敌人战斗到底。
终于,枪声停止了,一切也结束了。德军把尼德尔克尔新纳团团围住,用枪托劈击他,对他拳脚相加,以此发泄自己心中发愤恨。可这抑制不住他的笑容——他对于任务已经尽到最大努力了。他小心地把手伸到自己的背后,偷偷地拉掉了一枚手雷的引信。
“轰——!”
现在,敌人还剩21人。海耶中尉也在尼德尔引爆手雷与他们同归于尽时左手臂被一枚弹片击穿了。
……

1月15日凌晨,01:30,距离塞瓦斯托波尔20公里的一处山区。

通信兵纳托利亚大士仍然在拼命鼓捣着无线电台试图用它联系上指挥部。可不论怎么尝试,耳机中传来的都是因为通讯频道压制而产生的杂音。
“雄鹰九号呼叫鹰巢,雄鹰九号呼叫鹰巢!哎,他妈的……这些人为什么在我们出动之前连告诉我们每次通讯的时刻都没有……现在可好了,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啊……”
虽然嘴上如此抱怨,但纳托利亚并没有放弃呼叫基地,直到在嘈杂的噪音中他听到了一句断断续续的话:“这里是……滋滋……鹰巢……滋滋……收到请回答……”
终于联系上了!纳托利亚激动得手在颤抖,立刻回答道:“呼叫鹰巢,雄鹰九号收到,我方遭遇数倍于己的敌人,正在交战,目前我方损失惨重,恐难以继续任务,需要支援,重复我方损失惨重,需要支援!”
“……滋滋……请告知现在所处方位……”
纳托利亚赶紧试图在𬘭的包里找到地图确定方位,可当他拿出地图时却发现上面满是血污,难以辨认自己所在方位。
“雄鹰九号呼叫鹰巢,我现在方位为离塞瓦斯托波尔基地20公里外的山区,由于地图被血污损无法辨认准确位置,请出动能出动的兵力进行搜查支援!”
“鹰巢……收……到……”无线电台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下彻底没电了,这狗日的垃圾玩意!“纳托利亚心中的焦急与愤怒终于溃堤而出,“现在可好了啊,再也联系不上指挥部了,还得带上排长在这山林里找机会回去! ”但现在最坏的结果已经出现,没有任何办法回避了。大士狠狠地跺了一脚,然后背上无线电台,把排长扶起来后,朝着黑暗的深处走去。
与此同时……
阿列克谢少尉与伊格纳季列兵正在艰难地于迷宫一样的丘陵中兜兜转转,试图以自己为代价,拖延德国人的行动。可老奸巨猾的鬼子们却步步紧逼,根本不给二人更多回旋的余地。
“伊格纳季,这样不是办法。”阿列克谢突然停止了奔跑转头对伊格纳季说道。
“那,少尉同志,您的意思是……”伊格纳季有些迟疑。
“我们肯定是没办法活着回去了,敌人追赶我们的速度太快,就算我们再撤退也会被他们逮住。不如决死一搏,牺牲前拉几个德国鬼子垫背。”
列兵沉默了一下,“那就这样吧。”
清理完战场后,这只之前是特种部队,现在是一群散兵游勇的勃兰登堡部队又开始了前进。因为沿途遭受了苏军多次的重创,他们的士气已经低落得动摇情绪塞满了人的思维。唯一支撑继续战斗的精神支柱,已经并不是诸如什么“完成任务获得勋奖”、什么“为阵亡的同伴”报仇了。120人的队伍,被不知道多少苏联人打得只剩下了15人。就算中途他们也重创了前来阻挠的苏军,但这里是一无友军支援二无撤退路线的敌后,只能用着那输得只剩下内裤的赌徒才有的疯狂来说服自己完成任务的话还能活着。可恼人的是,在他们的前方还有几个披着伪装斗篷带着蓝色大檐帽的身影在晃动。
看着整整战斗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合眼,精疲力尽的部下,海耶中尉明白,所有人的忍受力都到极限了。这种情况下再想急行军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全体注意,我们现在就在这里休息吧,留下3个哨兵警戒。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们受到了惨重的损失,但我们要相信,胜利依旧在我们手中。”
海恩中尉话音刚落,所有的勃兰登堡部队士兵便都瘫坐在地上。有几个已经精神超负荷运转了的,甚至倒在地上没几分钟就死死地睡了过去。树林又恢复了一片寂静,除了巡逻兵在营地附近走来走去警戒时踏在积雪上的沙沙声。
这一切也在远处被阿列克谢和伊格纳季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两个人想全歼对方15人的完全不可能的——但我们至少可以干掉他们几个,为排长他们的撤退减轻一些压力。这两个勇士,默默地忍受着高强度战斗带来的疲惫与伤痛,忍受着失去战友的悲痛,小心翼翼地接近了毫无防备的德国人。
在大雪后晴空万里的夜空飘来了一朵乌云,不偏不倚地遮住了月光,仿佛那或许存在的天主都被苏联军人们决死的勇敢所感动,决定用这种方法来帮助他们取得胜利。
看着之前被照得雪亮的林地再一次陷入幽暗,内务部士兵与勃兰登堡部队们心中都紧了一下。德国人在害怕,他们脑海里涌入了恐惧。来自人类本能的对黑暗的恐惧,对那未知的死亡威胁的恐惧,就算是抓紧手中的冲锋枪也无法平息。虽然现在是寒冷刺骨的冬天,可自己抓着金属所造的冲锋枪握把的手却止不住地渗出汗液,无声地表达着这些入侵者心中的惶惑。而苏联内务部的战士们的手,也在流汗。不过,这是因为紧张。他们明白,自己不可以有任何失误,不可以让敌人察觉到他们的最后一击。就这么,敌人巡逻兵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一阵苍白而毫无温度的海风吹来。狂风呼啸在林间,将白桦上的枯枝噼噼啪啪地折下扔进雪里。而那朵遮住月光的乌云也被不情不愿地推搡开了,月亮再一次将如同探照灯一般明亮的惨白的月光照向山野。
蓦地,一个巡逻晃悠的德国士兵看见树丛的阴影之中,有一个不知为何物的东西闪烁了一下。这闪光就像是什么东西在月光下的反光一样。这个德国佬下意识地抬起枪就朝着那个方向扣动了扳机。这炸雷一样的响动把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起来。那些在打盹的敌寇赶紧手忙脚乱地捡起武器试图起身加入战斗。
是的,月光照在了伊格纳季的大檐帽帽徽上。虽然这毫无精确度可言的扫射并没有让他和阿列克谢少尉受到一丝一毫伤害,但他们也明白,自己的行动已经暴露,从偷袭变成了正面强攻。这个一等兵也没有任何迟疑,猛地一下停止移动,定在黑暗中,端起冲锋枪对着火光的来源,对着白得像裹尸布一样的月光下的敌人就是一通扫射。对方应声倒地。
不过,接下来得意的就是弗里茨们了。他们在短暂的双方交火中确定了,自己遇到的只有两个敌人。两个,就算他们现在伤亡殆尽了也不至于会被这两个人打垮。隐隐约约的,这些纳粹们开始感觉到胜利正在接近他们了——再通过这最后的试炼,任务就一定能完成。虽然经受了巨大的挫折,但胜利与荣光依旧站在自己这一边。德国士兵们一边发挥这自己人数与火力的绝对优势,一边步步紧逼,试图把双方的距离拉入白刃战内。
漫天横飞的子弹头如同雨滴是金属所成的大雨一样,瓢泼倾泻在白桦树丛与地面上。炽热的金属弹丸穿过积雪,在这白色上迅速融出一个个小洞,然后狠狠地嵌进岩石中,激起一片雪雾、石块碎屑和火花。可怜的白桦们就在这交火中被摧残着,原本身上就有无数到形似眼眸的伤口,在被敌我双方所射出的子弹击中后缓缓淌出一股一股的树汁,仿佛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而忍不住流下眼泪了一样。
阿列克谢少尉和伊格纳季嘶吼着对准面前的敌人不停地射击着。他们射出的每一发子弹都刻满了自己对敌人的仇恨与为牺牲同志复仇的渴望。直到一声“咔嗒”击针击空的声音响起。
“没弹药了,赶紧掩护我!”阿列克谢焦急地对伊格纳季喊道,一边借着月光手忙脚乱地给冲锋枪更换上一个新的弹鼓。可好巧不巧的是,身边的这个列兵也已经打完了子弹,没有办法掩护自己的长官了。
看见斯拉夫人的火力出现了空档,纳粹士兵们抓住了这个绝佳的机会。他们分散开来,包围了这两个孤立无援的苏联人,准备彻底消灭这最后的阻碍。
弹鼓换好了,可耽误的时间再也无法补回了。少尉正准备抬起头呼唤伊格纳季继续作战,就看到他的背后有一个穿着白色伪装罩衣,戴着裹上了白色盔罩的头盔的德国士兵正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冲锋枪准备砸下来。但平时的刻苦训练在这个电光火石的瞬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少尉抓起冲锋枪对着那个德国佬就是一个点射,波波沙吼叫着喷吐出子弹,把那个准备偷袭的敌人打得脑浆迸裂,当场见了阎王。但少尉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突然感受到了什么,猛然一个侧身,转过身来用左臂阻挡保护着身体。紧接着,一把明晃晃的锋利匕首深深地捅入了桡骨与尺骨之间的缝隙。现在轮到袭击阿列克谢的人惊愕了,他把自己所有的机会都赌在了这一击上,但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失手了。紧接着,德国士兵看到了面前闪耀的火光,腹部瞬间传来剧痛使得整个人一下子脱力跪倒在地上,视野因为疼痛变得苍白,握住匕首的手也没了力气,耷拉了下来。忍住剧痛,阿列克谢把手臂上插着的匕首拔了下来,掷向一个敌人后与伊格纳季背靠背地与德国人搏斗起来。
没有敌人的地方就不是圣地,而圣地永远都不会有空缺。好的地方总会有人在那里,有时候是别人,有时候是敌人。而自己即将去往的天堂,那在神话与宗教中被描绘得像“圣地”一样的地方,恐怕也已经拥挤得摩肩接踵了。这两个孤立无援的战士拼命地挥舞着手里被月光照得锃亮的枪托与敌人搏斗,穿着染满了已经说不清到底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的军服厮杀着。可他们仍然没有畏惧,他们边打边撤,试图与弗里茨们拉开距离,引诱这些混蛋往错误的方向。
……

“红色,红色的血。”

终于,少尉和列兵再也走不动了。他们一个腹部被子弹撕开了一个大洞,小肠从洞中止不住地流出来,一个被子弹打断了腿骨,只能在战友的搀扶下勉强站立。而他们手里的冲锋枪,都已经变成了打空弹药了的废铁。

“过一刻,血渗进大地。”

面对渐渐逼近的敌人,伊格纳季突然对着阿列克谢问道——
“少尉同志,你现在会有什么愿望吗?会为这个愿望祈祷吗?”
少尉沉默了一下。
“告诉我吧,至少我们将埋葬在同一个墓地里。”
……

“过二刻,这里生花长草。”

一阵强烈的,带着铁锈味的腐锈海风从面前刮过。阿列克谢平静地开口,轻轻说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在身下的那片,被我尸骸所肥沃,被我鲜血所浸润滋养的土地,有朝一日能在上面盛开出和平与自由的鲜花。”
“可惜我们是看不到了。但我们的后辈们,应该可以在这山林中赞叹‘不愧是战士的鲜血所浇灌而开出的鲜花啊,多么艳丽’吧。”伊格纳季听到这里,艰难地笑了。“这样就好了,还是这样好啊……”
……
“过三刻,他又活了过来。”
……
几个小时后,1月15日黎明前两个半小时,离塞瓦斯托波尔还有11公里的一处山区。
沉重的电台和娜塔莉亚上尉让纳托利亚不堪重负。虽然因为持续呼叫基地而耗尽电量的电台,如同一大块废铁一样成为了自己行动的累赘,但本着自己通信兵的训练和爱护军用物资的习惯,大士依旧背着它扶着战友凭着自己模模糊糊的方向感朝着基地走去。
可这脚步呀,却是越来越无力了。他所有的力气都被持续了一天一夜的鏖战所消耗干净了啊,又加上身旁扶着的战友那沉重的身躯,这可是让人头疼。但纳托利亚却仍然在坚持,坚持着前进,直到他一脚踩在了被积雪所覆盖的冰面上,迎面摔倒为止。
纳托利亚和意识模糊的𬘭就这样重重地跌入了厚厚的积雪中。大士挣扎着行将崩溃的躯体艰难地了爬起来,将背上那台已经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了的电台卸下。接着,他又赶紧将脸埋在雪里的战友翻过身来,仔细检查着这次跌倒有无在她身上添出新的伤口。在得到现实所给予他的否定的答复后,纳托利亚无力地靠在身旁的一颗白桦树上,瘫坐下来。恐怕这次真的得了结在这里了。在扶着排长撤离时听到的少尉那边的枪声,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而逐渐稀疏,到最后,就再也听不到了。这里的凌晨是如此的静,是听不到作为干扰的风声与海浪声的。
“恐怕少尉他们已经……”瘫坐着的通信兵大士长叹一声,垂下了头。
连剩下7个人都无法阻止敌人哪怕再向前迈一步,那弹药耗尽几乎手无寸铁的自己和排长又能做些什么?就算是撤退,被血渍染得模糊不清的地图又怎么告诉自己的准确方位?更何况自己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去向前走哪怕半步了……
正在纳托利亚抱着头对眼前的绝望处境叹息时,他身旁卧倒在雪地中的𬘭,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疼痛,动了动。这两样折磨使得疲惫而意识模糊的少女排长那浑浊不清的意识有了片刻的澄清。
口渴了。
我想喝水。脸上还在流淌着温热的液体,像是眼泪。
但自己没有哭,不过“眼泪”流淌的速度似乎不最先开始时那样滚滚落下了。
𬘭挣扎了几下,身体上的疼痛让她控制不住地呻吟了几声。银发少女睁开了自己尚存的那只右眼,在一片模糊中她看到了黑的发蓝的天空,点点银色的繁星,还有那即将沉入地平线以下的月亮。头慢慢转到一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一颗白桦树边,他身子依靠着树干,低着头。大檐帽的帽檐遮住了那个人的脸,看不清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低着头,仿佛在思考这什么。模糊不清的视线逐渐聚焦在那个身影上,𬘭想起来了,这是纳托利亚,是战斗排里的那位通信兵。
“纳托利亚……”𬘭轻声喃喃道。
“什么事,排长同志?”出乎𬘭的意料,纳托利亚听到了她的呼唤,抬起头,一个箭步冲到这个少女的身边,跪下来小心地扶起她的身子。这些动作就仿佛是在一瞬间所完成的。
“不用叫我排长了吧。”娜塔莉亚费力地对着战友笑了笑,“咱们,咱们也算是出生入死的手足兄弟了……就别叫我‘您’或者‘排长’了吧。你就叫我娜塔莎好了。或者,娜塔申卡也行……”
“是,排长同……哦不,娜塔莎。”纳托利亚有些结结巴巴的回答道。“叫我有什么事吗?”
𬘭已感觉不到头部的疼痛了,只是觉得那里滚烫得像有一团烈火在灼烧炙烤着再也看不到东西了的左眼。她渴得要命,嘴里干干的,只想大口大口地痛饮清水,可自己的身体却不听使唤,酸痛疲劳得动弹不得。
“你可以给我一些水吗?我想喝水……”
听到这话,纳托利亚赶紧开始翻找两人身上的水壶。他着急而忙乱地搜索着,可找呀找呀,始终找不到排长自己的水壶。他翻了翻自己身上,终于找到了,可摸了摸却失望地发现,他的水壶不知道什么时候“舍身”为自己挡下了致命一击,里面还剩的半壶水已经顺着壶壁上的弹孔流光了。
“抱歉,娜塔莎,我没找到,我的水壶已经空了。”愣了一下后,纳托利亚带着歉意回答道。
“身子下面……身子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硌着我……”𬘭不顾道歉,继续喃喃道。
通信兵小心翼翼地翻开一看,排长的身下正是之前没能找到的水壶。拧开盖子一看,剩的不多了,最多小半壶水。他再一次小心地扶起了身负重伤的战友的身子。
“娜塔莎,来,我给你喂水吧。”
𬘭困难地在搀扶下抬起右手臂,颤抖着接过了军用水壶,放到嘴边,慢慢地喝着。水不多,很快就喝完了。可这点水根本安慰不了自己被干渴所折磨的意识,小姑娘明白,自己这是失血过多了。好想再喝点水啊……
“娜塔申卡,你还渴吗?”
有时候负伤就是这样,自己的伤势虽然致命,但又不会迅速而轻易地死去。而随之而来的痛苦就将化作一把钝且锈蚀的刀,慢慢地,不停地在意识中割出一道道深深的伤口折磨你,让你得不到片刻的喘息和慰藉。
“嗯。”𬘭轻轻地点了点头。
“唉……水没了,我去给你找点。”
“不用了,没必要这样麻烦。纳托利亚,你喂我点雪就行……”娜塔莉亚不想再麻烦自己那疲惫不堪的战友试图劝阻,却被打断了话。
“没关系,我是本地人,虽然这个地方我不经常来,不熟悉位置,但我记得我们路过了一条小溪。我去给你灌点水”通信兵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把排长的身体扶着靠在白桦树上。“你先睡一会吧,娜塔申卡。毕竟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经历了那些战斗……睡一下吧,我很快会回来的。”说罢,已经卸下电台了的纳托利亚拿起了水壶,背上冲锋枪朝着黑暗的密林走去,他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了其中,再也看不到了。
“祝你好运,托利亚……”银发少女望着她手足兄弟离去的方向长叹了一声,合上了疲惫的眼睛。
阿纳托利·阿罗诺维奇·鲁西诺夫是个不折不扣的克里米亚人。他生在塞瓦斯托波尔,长在塞瓦斯托波尔。为什么他有一个俄罗斯姓只是因为父亲是个俄罗斯人。整个童年的时光,都是在半岛的山林里度过。捉鱼,野营,夜间徒步……虽然现在走的地方并不是很熟悉,但至少他还在记忆中有印象。阿纳托利的父亲是个工人,而母亲是个医院的医生。虽然在夏天的时候母亲总是告诫他不要去喝山林里的溪水,因为会拉肚子。但大大咧咧的父亲总是会笑着告诉母亲,不用太担心,自己从至少祖父辈时就和她的家族一样在这里生活了,“喝点山林里的溪水泉水有助于一个男子汉培养出他的强壮身体”,他总是这样笑道。纳托利亚小学时就喜欢带着自己的同学和朋友,让父母教他们去露营。现在想起来,那些围在篝火边唱着少先队队歌,大家讲故事讲笑话的夜晚,天空是多么的晴朗,那些时候是多么的美好。
上中学了,可还跟曾经的同学们有着往来,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读完整个中学,然后去成为一名工人,或者一名拖拉机手,但未来其实并不是这个17岁的少年所能预料与掌控的。
那个6月22日后,祖国来到了生死关头。而在这之前的一年,他与朋友们正好又是在青春年少的热血年纪。因此,虽然对军队里所要求掌握的知识和技能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但凭借着年轻人的勤奋好学,他们仍然成为了优秀的士兵。不过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选择他的不是陆军而是内务人民委员会。
就算进了НКВД,纳托利亚仍然兢兢业业地完成着自己的每一项任务。但他也有“徇私利己”的时候,那就是悄悄用自己的职务尽可能打探那些同样参了军的朋友们是否还好好活着。很快,前线的惨败已经瞒不住了,德寇们杀入了祖国,然后肆虐在国土上。他与所有的朋友都失去联系了。费尽千辛万苦打探到的几个挚友的消息却是他们全部牺牲在了战场上。就连牺牲时的准确时候,他们倒在了哪片原野,都不知道。
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克里米亚的海滨的每个晴天,凌晨时都会升起海雾,浓浓的,乳白色的海雾。就跟小时候的记忆一样。纳托利亚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在浓雾中前行就与自己人生的路途几乎一模一样,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摸索。置身这片如同坟场一般的迷雾中,要寻找出一条道路是多么的困难啊,一旦跌倒,那就极有可能彻底长眠于此。但这个年轻的大士不肯屈服,他相信着,自己可以闯出这未知的困境,为自己的朋友复仇——凭着自己这颗对于祖国有着炽热感情的闪闪红心。
就这样凭借着方向感与模糊的记忆,还有那小溪流淌时的微弱水声,就这样凭着这些线索在海雾中走啊走啊,纳托利亚终于走到了他之前提到的那条小溪边。
雾气在这里变得很淡,最后一丝月光照在水面,清澈得就像空无一物一样。纳托利亚跪在溪水边,将沾满血污的双手浸泡进哗哗流淌水中。冰凉得略有些刺骨的水流冲在手上,将那些有着暗红色的污迹溶解下来,让自己染上淡淡的红色后流向远方。但这位通信兵并不觉得这寒冷让他有任何的不适,反而感觉,自己的疲惫与悲伤全部随着满手的血迹一起被冲刷干净了。接着,他用洗净了的双手捧起清亮洁净的溪水,浇在脸上,让自己从紧张中放松下来。在这样简短的清醒与放松以后,少年将挎在身上的水壶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放入溪流中开始灌水。
“沙沙……沙沙……”
背后的林地间传来了微弱的声响。可阿纳托利并没有感知到有任何哪怕一丝微风吹过。这不由得让他警觉了起来,将背在背上的冲锋枪转到身体正面,时不时瞟一眼背后随时准备转身射击。
“沙沙,沙沙……”
躁动扔仍在继续。水壶里现在已经装满了甘冽洁净的溪水。带着对排长的关心还有对身后躁动的不安,纳托利亚迅速盖好了盖子,最后起身捧起一捧水一饮而尽。好了,上路吧。
可当阿纳托利刚站起身来准备端上冲锋枪离开时,那沙沙声已经在自己背后很近的地方了。当他猛然反应过来,这声响就是一个大汉小心翼翼踩在雪地中悄声行走所发出的声音时,已经晚了。一只冰凉得不像是活人的大手,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从背后袭来。那只突如其来的手一下子用力地紧紧捂住了阿纳托利的嘴,粗壮的手臂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脖子使他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连转过头的能力都没有。少年抓住那条手臂试图从袭击者的束缚中挣脱,但紧接着,纳托利亚用余光瞟到有一把明晃晃的锐利匕首捅向了自己的左胸。
然后只有一声重物落入水中的哗啦声,一切归于寂静。
纳托利亚看着渐渐变成淡红色,接着变成了血红色的溪水,猛然想起来——原来这里曾经是自己童年一次露营时选的露营地。

最后的决斗

“啊……啊啊?!”
合上眼休憩了不知道多久的𬘭突然惊醒。唤醒她的是右眼又开始发作的剧痛与心中莫名的不安感。四周仍然是一片寂静,月亮已经完全没入了地平线,而在那蓝黑色的天边,启明星正耀眼地闪烁着。东方已经微微的开始泛白了。望向身边,纳托利亚的在白雪上的足迹依旧清晰可见,但是并没有看到返回的痕迹。失去了主人的电台孤零零地被放在身边,就像一只走失了的小狗蹲坐在与主人失散的地方,等待着被寻找一样。身下和身体周围一圈的积雪已经被体温融化,变成了雪水,将军大衣染得湿漉漉的。一阵眩晕感传来,银发少女不由得扶住额头,努力不让自己瘫倒在地上。或许是手在苦寒中变得冰凉甚至低于体温的缘故,在拂上额头时感觉头格外滚烫。但𬘭明白,自己在发烧——那只失明的眼睛虽然不再流出“血泪”了,但已经被病菌感染了。
“原来,纳托利亚他还是没能……”𬘭猛然想起纳托利亚扶着她在阿列克谢他们的掩护下撤离战场的情景。回忆起纳托利亚把她轻轻放在雪地里让她躺好的关切,阿列克谢临走前对她说的那段话和那个无奈而毅然决然的笑容,列托夫和其他几个战友决定留下断后的坚定。她想到了这一切,不禁叹息道:
“阿列克谢他们大概也都牺牲了吧……”
她那嘶哑而疲惫的声音在雪地上孤独地回荡,然后就是一片死寂。现在陪伴自己的,除了那把还剩下半个弹鼓子弹的冲锋枪、一枚RPG-43手雷,就是那一层层的,如同无数条绷带般缭绕在白桦树们身上,无法散去的浓浓海雾了。
现在自己所需做的,就是沿着那条路决绝的前进。
娜塔莉亚·白,正如这个古怪的,与俄罗斯人毫无关系的姓氏一样,她是一个混血儿。父亲在加入红军前是个旅俄华工,接着思想进步的他参加了十月革命,成为了光荣的苏维埃工农红军中的一员。而给了这个少女银色秀发与白玉般无瑕姣好面容的母亲,则是一个有一半日耳曼血统的芬兰人,一个芬兰赤卫队里的基层干部。这些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不清了,𬘭不知道也从未听到过双亲对他们怎么互相认识的描述,以及详细的过去。她只记得自己曾经生活的那座位于乌拉尔那莽莽山林中的小木屋。那是她的家。而安稳的日子只有4年。4岁时,父母被征召去参加镇压残余白匪军的叛乱,接着一去不复返了。当时尚处年幼的𬘭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自己随后被几个陌生的叔叔阿姨接到一个叫“孤儿院”的地方。
也是在这里,她健康地活了下来,很幸运地接受了较为良好的教育。娜塔莉亚明白,自己的这一切都是祖国母亲所给予的,苏联对于她就是再生父母。这个恩情在自己的心中如同一团烈火所燃烧,她希望自己用一切能做到的,只要是正义的事业来偿还回报祖国母亲对她寄托的重望。也正因如此,𬘭加入了NKVD,因为自己拼命地工作保卫国家而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中尉,接着是上尉。
一路跋涉至今,这条绵延不绝的征程就始于自己的家乡,始于生她养她的乌拉尔山脉。这条道路时而平坦,充满欢声笑语,时而就是遍地的荆棘险阻,前行时的困难如同野兽般疯狂,把一切打击压在𬘭身上,试图让她止足不前甚至放弃前行。而这个银发少女就这样一路坎坷,在艰难中摸爬滚打闯过一关又一关。
现在,她必须做出决定了是继续这条道路吗?要继续前行,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与德寇们决斗,然后拼上自己的性命?还是彻底止足于此,找个机会回去?少女排长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不知如何选择。理想与信念,还有对法西斯们的仇恨告诉她,一定要完成未竟的任务。而生物求生的本能和残破的躯体却又让自己不情愿坚持下去。
“不能信啊!”突然耳边响起了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娜塔莉亚·白,你不能信啊!不要相信万籁俱寂,一切终场!”
这呐喊让𬘭惊愕得抽搐了一下。可是四周仍是那么的静。双手轻轻捂住左胸心口,原来是这颗心,这颗跳动着,滚烫的带着信念的红心在呼唤她。为了逝去的兄弟们,为了苦苦等待着的其他战友,为了祖国母亲,现在必须走下去。这就是心对她的呼喊。
东方的那白色亮光一点一点的越来越明显了。这黎明的曙光,必将照亮自己对祖国必胜的信念和勇气。
想罢,𬘭艰难地用手里的冲锋枪当做拐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现在就是一决胜负的时候了,希望胜利最后仍属于我们苏联。就这样,她有些跌跌撞撞地朝着塞瓦斯托波尔走去。
我是一个年轻姑娘,来自那乌拉尔的莽莽山林。
我已经不惧怕死亡,我固执而年轻。
只可惜我没能成家,也一点都不了解那些事情。
……
𬘭笨重地,毫不隐蔽地行走着,寻找着最后的敌人,却始终没有遇上那些弗里茨们——她谁都没看到,也谁都没有对她开枪射击。现在就是这一出戏终结的时候了,是该结束这一次战斗的时候了,该为此画上一个句号了,而这句号,就在𬘭用颤抖着的手端着的冲锋枪那蓝黑色的枪膛之中。
伤痛折磨着意识,很快,𬘭脑海里唯一能支撑她行动的就只有愿望。少女排长就直直地走着,不绕弯路,从不低头观察可能有的足迹,就这样走。可弗里茨们始终没能遇上,始终没能看到……
……
现在算上自己,我们还剩下7个人。海耶中尉悲叹着。7个人怎么够完成任务?光是携带破坏苏军基地用的装备就足以严重地拖延他们的行进步伐了。他又看了看天,已经黎明了……苏联人会加强巡逻的。可看着手下精疲力尽咬牙切齿的样子,他再迟钝也明白现在不得不休息了。
“留一个人警戒,其他人休息吧。”海耶中尉看了看地图,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15分钟后继续前进,我们时间和机会都不多了。”
不过这个精明的勃兰登堡部队中尉也估计好了,现在塞瓦斯托波尔对于他们已经成了毫无防范的“空城”,虽损失惨重,但知道他们存在的苏联部队已经被彻底消灭了。而现在所决定的休息地点,与目的地只需要最多一个半小时的急行军就等抵达。而苏联人在这深山野林中想找到这7个人那就是大海捞针。
“总不能太悲观,往坏方面想。”海耶如此对他的部下们打气道,然后也疲惫地瘫坐在地上开始积蓄力量。
……
𬘭已经穿过了树林,走到了一片崎岖的旷野。白雪反着微光正好能看得见路,而背后的天空越来越明亮了。她根本没有任何的思索和疑惑,为什么自己选择走这条路,为什么偏偏到这里来,但她内心中那个准确无误绝无差错的狩猎老手的本能告诉她,只要往着这个方向就是结局,而她,也就顺从了。就这样顺从地走着,突然放慢了脚步,开始仔细地谛听起来,紧接着,𬘭钻进了灌木丛中。100多米以外有模模糊糊的东西在闪动,那里是一个山坡和一片白桦、白杨与松树组成的密林。视野中都是枯枝败叶,但并不影响这个死士那锐利的洞察目光。
𬘭悄无声息地走过那100多米,如同一个幽灵一般飘过,哪怕是耳朵最敏锐的人都几乎不会察觉到她的行动。她知道敌人就在那里,她本能而准确的知道这一点,加上刚刚所看到的印证。她就如同一头猛虎,知道自己的猎物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突然跳出来一样。
她在附近的白桦林中停下了脚步,久久地伫立着,似乎是在下最后的决心,一动也不动。但她静静地拔出了芬兰刀握在手中 眼睛却搜索着四周的一切,计划着如何出击。树丛中一片平静,仿佛在用这无声嘲笑𬘭只是惊慌失措草木皆兵。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恼怒或者变得莽撞——她知道敌人该来时肯定就会出现的。
正如自己所料的,那才在枯枝败叶上的“咔嚓”声响了起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一个穿着绿色军服,裹着白色伪装罩衣,戴着白色头盔的哨兵正像是在“浮动”着一样走了过来。𬘭慢慢地、慢慢地朝着哨兵走去,缓慢得与梦游别无二致。她缓缓抬起一只脚,轻轻地让脚尖着地,并不急着向前走,先把全身的重量一点一点的让落地的前足支撑起来,尽可能小心地不让任何东西——哪怕是一根细小的树枝或者一小片干枯的树叶发出声响。她就如同是在跳一种诡异到不可名状的,又像是祈祷一般的舞蹈似的,用这种姿势渐渐接近了哨兵,慢慢摸到了他的背后。这动作慢得已经连走都称不上了,只能用滑行来形容。
还差一步时,𬘭停了下来。而那德国人却对自己背后是什么情况却一无所知,只是在原地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少女屏住呼吸等待着因为紧张而狂跳的心脏平息下来。波波沙冲锋枪背在背上,现在自己手里的就只有那把芬兰刀了。距离近得鬼子们那股难闻的恶臭都能闻到……于是,𬘭举起了芬兰刀,一点一点的举起,再次屏住呼吸不让对方有所察觉,准备做出生死攸关的一击。
紧接着,𬘭突然冲上去,左手臂勒住那个德寇的脖子,手掌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还没等那个家伙开始挣扎着试图脱离𬘭的束缚,甚至连反应过来的机会就没有,他就感到左胸瞬间传来了一阵让他几近昏厥的剧痛,抓住𬘭手臂的手松开了,喉咙里似乎在涌出什么东西,腿脚正在迅速发软。紧接着那个刺入胸膛的冰冷异物拔了出来,又狠狠地割开了他的喉咙然后插入,在穿过血肉后游刃有余地刺入了颈椎骨之间的关节。
这个鬼子一声不吱,只是喉咙里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古怪的吐息或者说叹气,便倒下了。𬘭赶紧扶住尸体,免得碰撞时出响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个人放在地上,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手上沾满的鲜血后静悄悄地继续前行。判断正确,自己马上就要站在决死的第一线了。
不远处,便可以看到几个人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打盹,另外有两个则是蹲在地上一声不响地抽烟。𬘭端起冲锋枪,使出了最后一击。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啊——”

“亨德霍赫——!”少女排长举起冲锋枪嘶吼着冲到了那几个德国鬼子面前。他们在休息,缓解疲劳与不安,准备最后杀向塞瓦斯托波尔。而那两个没睡的,顿时都冲到空地中央架着的枪上试图去拿武器。可是他们的行为早就被娜塔莉亚所预判到,对着脑袋和胸口就是一梭子扫射,寂静的雪野轰隆隆的被震动了,那两个鬼子倒在了地上。其他四个人看见了也连忙伸手去掏出手枪准备还击,𬘭拿着冲锋枪对准了就是一阵扫射。
打出三发子弹后枪声戛然而止。这下德国人明白了,虽然自己有人被打伤,但还有反扑的机会。枪卡壳了,但不严重。𬘭干脆扔掉了手里的波波沙冲锋枪,从腰间抽出上好膛了的托卡列夫-33手枪,此时正有德国人正在试图够到武器。但紧接着,娜塔莉亚迅雷不及掩耳一般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抽出来一枚RPG-43手雷,用左手紧紧地抓住握把,牙齿咬在保险销上,而颤抖的右手依旧死死地抓着她的配枪,指着敌人。
“谁也别动!再动一下,我就拉响这枚手雷!要死,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接着,𬘭用脏话痛骂起来,用她所知道的最脏最恶毒的话……


“层层迷雾如绷带般缭绕,湖面映出了那血色霞光……”

……不是的,真正让他们害怕的并不是这些俄语的嘶喊辱骂,也不是𬘭手里的那枚大威力的手雷,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过,甚至从来都没有知道,她只是一个人。他们那顽固得如同榆木一样的法西斯脑袋里根本无法理解是什么支撑着面前那个身受重伤的苏联蓝帽子士兵豁出一切去跟他们做了结的。所以他们都乖乖地按照命令,嘴脸朝下趴在了地上。
然后𬘭用嘶哑的声音说着带着口音的德语,让这些匪徒们互相用皮带把手绑起来,绑得结结实实的,完全无法挣脱。𬘭哭了,两行清泪从她的双眼里滚滚而落。泪水流过脸上的血迹,变得殷红,然后滴落在了雪地上,让雪知道了人类身体里流动着的液体到底是什么样。她浑身颤抖着,然后突然又流着眼泪狂笑不止,高声对着那些惶恐不安的法西斯们嘶喊道:
“怎么样啊?你们胜利了么?你们真的赢了么?!……40个小伙子,总共40个小伙子,也就只有四十个!就这样把你们拖住了一天一夜,让你们吃尽了苦头!他们原本能在学校学习,原本能成为集体农庄劳动模范、工人、诗人、艺术家、作家、飞行员、科学家……可现在,现在因为你们!他们不得不穿上这套戎装以命相搏!然后战死在荒郊野岭身膏野革!我们俄罗斯,不,我们苏联明明就有如此和平而光明的未来,为什么你们却非得来毁掉它,回答我啊,为什么?!”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啊——”

“现在,你们哪里都去不了了吧?!什么地方都别去了,我就是审判你们的人,就是法官……我对你们的判决就是全部被我杀死在这里,全部死掉,都别想活……哪怕我的上级要饶你们一命也不行……就让他们审判我吧,枪毙我吧,我愿意以此为代价让你们还我那些牺牲战友的血债!让他们审判好了,就让他们审判去!……”

“红色晨曦从苹果树流淌,骄阳烈火恍若蜂刺蜇伤……”

可是𬘭的眼睛疼呀疼呀,疼得她浑身发烧,晕晕糊糊颤抖不止。她现在最担心的,也是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失去了意识。银发少女竭尽全力地在伤口感染和失血带来的虚弱中保持清醒,燃烧那快全部变成灰烬了的生命来保持清醒。
最后的那段路,娜塔莉亚再也记不清楚了,或许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但仔细回想又想不出来。只见德国鬼子的背脊在面前摇晃,一会晃到这边一会晃到那边。因为𬘭就像喝得烂醉如泥了一样意识模糊,走路东倒西歪。除了这个背脊,她什么都看不到了,脑子里只想着,只要到了丧失意识的那一刻,就拉响手雷与鬼子同归于尽。她的精神和意志已经挂在了最后一根风一吹就断的细小蛛丝上。她头痛欲裂,痛到一直嘶吼,一边吼着一边痛哭。看来,这个小姑娘真的是精疲力尽了。
“这里是莫斯科,这里是莫斯科。今天是1943年1月15日,早上9点。现在播报前线局势……在在克里米亚方面,乌克兰方面军成功地抵挡了德国人一波又一波的进攻……目前前线一切正常。”
在广袤的欧亚大陆上,名为苏联与德国的两个巨人激烈地碰撞着,而发生在此处的战斗,仅仅是那比修罗场还要惨烈的战争的一个缩影而已。
直到一群穿着跟自己同样军服的人们喝住了德寇,直到听到那亲切的俄语,娜塔莉亚·白才明白,迎面跑来的是自己人,是苏联人……
这时,𬘭的意志终于松懈了下来。这就是她最后看到的世界——
在晨光的照耀下,那厚厚的海雾如同绷带一样缭绕在树丛间,海面映出了那血红色的霞光,殷红如血的晨曦从白桦树上流淌下来,洒满了自己的身体。那骄阳烈火恍若是蜂刺蛰伤一般……

“这里的黎明,真的是那么静悄悄的啊。”

                                  (完)